“不,陛下,谈判,他们只是说谈判。而且,那个囚犯是因病而死,这并不是您错。”
“这就是我错!”路易猛然间怒吼,仰望着他侍卫长,“我不应该去伊登,我不应该代表父亲去。他们很生气,他们想要斯卡提,他们会杀掉国王,而我,我就是国王……没死多好,那老头没死多好,父亲没死多好……”语无伦次间,国王忽然站了起来,他推开侍卫长,也把牵着公主手臂奶妈推开,然后一把抓起女儿手,转身朝教堂内走去,“不许跟进来,所有人,一个都不许进来。”
“这是哪儿?”公主小心翼翼观察着父亲神色,除了冷淡跟漠视,父亲已经很多年没离得她这样近过了。
“殿堂,”路易昂起头,已消失很久骄傲神色再次浮现他脸上,“杜布瓦家族殿堂,荣誉殿堂。”
公主被牵着走过一排排冰冷石棺,这里阴森潮湿,让她不由自主瑟缩。“我们,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来这儿干嘛?!路易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领着女儿一直走到墓室深处,第一座空棺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儿,”国王弯腰将女儿抱起,放到冰凉石棺里上下打量,“有些大了,不过只要不小就好,小了你会躺着不舒服。”
公主因父亲这番话加害怕,她张开双臂,抓住路易胳膊不让他抽离,“不,爸爸,我不这儿,别让我一个人这儿,我不想躺这儿。”
“那你想哪儿呢?”国王冷嗤一声,“你是想被钢钉钉城墙上?还是想被勒紧脖子吊树上?”这孩子实太蠢了,路易心道,就像她那愚蠢又放荡母亲。
诺丁汉家族冷血传说,远斯卡提王宫内都能有所耳闻,而诺丁汉伯爵曾经凶残狠辣,也不仅是乌拉诺斯孩童止啼良方。路易不相信人本性能够彻底改变,就像他父亲骨子里贪婪,他妹妹多情背后无情一样,乔治·诺丁汉,绝非什么良善之辈,而与其结仇自己城破后,不会有比这好下场。
没错,就算有,国王也分不出精力去思考那些了。他弯着腰低着头,一心一意为自己寻找一副合适棺木。“我得死得体面些,”路易喃喃自语。
“那我躺您身边可以吗?”公主问。
“不行,”国王嫌恶地皱眉,“你就躺那儿,我哥哥旁边。”那个因为早死而使得路易能够成为王储兄长,世时跟弟弟关系一向不怎么要好。我讨厌人就应该躺一起,短命哥哥和可能杂种,路易心里默默补充道。
“那我,那我躺对面那里可以吗?”女儿再次祈求。
国王抬头看了一会儿,似乎犹豫很久,终做了艰难决断。“你可以跟我母亲挨着,反正她一向喜欢凯瑟琳而不是我。”
公主仿佛如蒙大赦,短小腿迈过高高石棺,手脚并用着爬了下来。她不等父亲帮忙,也不敢崴脚后大声呼痛,而是,偷偷地抬头瞥了父亲一眼,趁路易仍挑拣棺木空档,转过身步地朝墓室大门跑去。
一个被忽视被怠慢公主,或许日子不太好过,但却也过早学会了察言观色。七岁女童,就算还不能真正明白死亡含义,却也能够产生对“永远躺这儿”恐惧了。她迈开双腿,不顾父亲身后呼喊,头也不回朝外跑去。
“回来,你这白痴!”路易怒吼墓室中回荡,“这是荣誉,能够躺这儿是杜布瓦家族至高无上荣誉!”他大踏步追赶,但石棺密布格局中,显然不如矮小瘦弱女儿灵活。
“哦,该死,你跑吧,赶滚蛋吧!”国王猛烈地挥舞着双臂,“你这杂种,那个贱人厮混生下野种!你没资格躺这儿,对,你根本没资格死我家族墓地里!让该死奥丁人把你抓走吧,让他们将你活刮,将你火烧,把你心掏出来煮烂喂狗!你们都会下地狱,而我,跟杜布瓦家族伟大祖先一起,躺荣誉殿堂里!”
国王宽大织锦袖袍空中舞荡,墓室墙壁上矗立烛火映照下,挥出一片片黑影。然后,不经意间,一只袍袖轻轻地擦过了一片烛光,紧接着,火苗便顺着袖子直窜而上。
没有人知道路易到底是怎么想,或许他真打算躺那里等待城破,,或许他会被奥丁人逮捕前饮下秘藏毒药,也或许,他只是紧张地发发神经而已。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是,他一语成谶,重要是,路易确实死了。幽深墓室,和听从国王命令一步都不能踏进侍卫们。直到路易剧烈疼痛中跌跌撞撞,费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连滚带爬抵达墓室入口,如一只火球般燃烧织锦袍子点着了木桌木椅,如黑炭般肌肤发出浓厚焦糊味,侍卫们才意识到不对,并且冲进教堂找到了连呼救声都已发不出国王。那时他几乎断了气,跟只烤猪没太大分别。
半个小时之后,月光城城门就被打开了,向奥斯布达骑兵而开,也为远道而来奥丁人所开。
当诺丁汉夫妇率领侍卫队抵达王宫时候,佩恩斯伯爵夫人满怀热情接待了他们。七十岁公主殿下满头银发、下巴高昂,就像,她才是这个国家真正主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