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寿这个人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什么家国天下、忠奸贤愚,名利这些东西他连概念都没有,“理想”这两个字怎么写他都要好好想一想。123456789他就像是个还未开蒙孩子,人生尚处于混沌状态,目测他还会这样混沌一辈子,老子口中赞许“愚民”,大约就是他这个模样。
不过他心里也有一把标尺,用来品评人好与坏。昨天晚上,魏忠贤叫他去,说,皇后整天皇上耳边说一些“阉宦不得干政”鬼话,你给我盯着她去!高永寿立马小声嘀咕:“那这个皇后还挺正直嘛。”
他畏惧魏忠贤,心里虽不情愿,也只得乖乖来了。
他来没几天,就把魏忠贤老底给张嫣交代清清楚楚。他年纪小,所见所闻甚少,大多都是茶余饭后从祖辈那里听来。据高永寿讲,三十年前,魏忠贤还不叫这个名儿,村里人都唤他魏四。魏四农家子弟出身,却不爱种地,城里花街柳巷、酒馆赌坊到处留有他足迹。一次与城中恶少赌博,他输了,输很惨,裤子都被人扒了,视面子为身家性命魏四恼羞成怒,情急之下大声喊出:“我他妈进宫当太监还债还不成吗?”
话是喊出去了,但真要割,还是需要很大勇气。二十岁魏四躺丑妻旁边,整整思索了一夜,终决定豁出去一次。全家老小都很支持,卖了房子替他攒下动刀加保养费,堂堂男子汉魏四,就这样成了不阴不阳人。
等他满怀希望去应征时,人家告诉他,年纪太大,我们不收。
魏四当场晕了。
那以后,魏四无脸回家,寄居京郊大小破庙,以乞讨为生。这段日子里,他曾偶遇一个算命先生,那先生见他大惊,道,君过五十,当大贵。这话魏忠贤听过就忘了。也许是老天眷顾,让他进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孙暹家里做仆人。魏四对孙太监非常仰慕,干活相当卖力,勤劳朴实他终于引起了这位大头注意,成功进入了皇宫。123456789
那是万历十五年事了。进宫后日子,村里人就不大清楚了,不过他们想象,魏忠贤应该过得不怎么样,不然他家不会一直都是几间破茅草房,而且听人说,魏忠贤经常到宣武门外碧云寺找和尚聊天,求和尚开解,他天天扫地,扫到何年何月才能出头?
讲到这里,高永寿停下问张嫣:“娘娘你猜,那大和尚怎么说?”
“这个我怎么猜出来?”张嫣笑。
“那和尚是这样说……”高永寿以手做扫把,比划扫地,口中抑扬顿挫道,“扫一屋,再扫一屋,或可扫天下。”
张嫣心里惊了一惊,这些神乎其神话,她本是不信,可是自己身上应验后,她又觉得邪乎了。照如今情势发展下去,魏忠贤哪一天想“扫”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她正沉思着,一转眼见吴敏仪走了进来,面色愤慨。瞅了她一眼,默立一旁。张嫣对高永寿说:“你出去看看,八公主和罗绮来了没有?”
高永寿眉开眼笑,颠颠跑了出去。
吴敏仪近前,低声道:“娘娘,掌印太监事黄了。王公公上书请辞,陛下把奏折压下,似乎不打算再下诏任命他了。”
臣子对皇帝任命再三请辞,是大明官场不成文惯例,这一点双方都很清楚,不过是谦虚谦虚,没人当真。
可是天启当真了。王安奏疏中说,他年老体迈,难当大任,也许是看不惯皇帝对客魏二人纵容,他奏疏中还说,臣愿领罪不领官。
天启看了就有些不高兴。客氏旁凉凉道,王安这样说,分明是不把陛下放眼里,他也确实老不像样了,陛下何不顺了他意,放他家休养?“
“经她一挑唆,陛下生气了,现他也不说给王公公这个职位,也不说不给,真叫人提心吊胆。123456789”吴敏仪愁眉叹气。
张嫣缓缓道:“其实我觉得,陛下一开始就不想让王安来做。”看着吴敏仪惊疑神色,她说:“他似乎对王安不太信任,这一点我也不太明白,王安是先帝旧臣,当年移宫时也曾百般照顾他,把他从西李手里解救出来。以陛下性情,他心里应该对王安极感激才是。”
吴敏仪神色变了一变,又恢复如常,不再言语。
门口响起欢笑声,高永寿和罗绮跟着徽媞进来,一起给她行礼。吴敏仪愁着眉头退出去。张嫣笑接着她们,道:“请坐。”
再一次打量罗绮,张嫣发现了以往没发现特点。也许是练过武缘故,罗绮身段苗条,举动轻盈灵活,眼神总显出刚毅神色,这给她俏丽面庞增添了几分英气。
高永寿猴子一样她身边乱窜,她悄悄瞥一眼张嫣,回头瞪他,高永寿立马安静下来,委屈地抠着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