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往好了伤疤忘了疼,也许见得少了,厌恶就会少一点点。下次见面时候,彼此交恶也许会单薄成一种完满。
山野之中夜色终于渐渐深沉下来,商妍已经不知道自己这陌生而寂静山林中步行了多久,好不容易遇上一条小溪,她蹲下身舀了一口水,溪边找了棵避风大树蜷缩起身子。
夜里山林并不安静,不知名虫鸣鸟叫空幽山谷之中静静响着,树叶风中沙沙作响,也不知道是哪个方向传来一两声遥远野兽哀嚎。
她缩巨大树干怀抱中,努力地把涌上心头战栗强压下去——不发抖,就可以装作不怕。只要不怕,其实周遭一切都不过是小小聒噪而已……
如是安抚着,不一会儿,竟然也隐约有些困意。混沌中,有那么几次昏昏沉沉,竟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月光下暗影如同鬼魅似摇曳着,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早就模糊夏夜风。
商妍之于君怀璧,恰若累赘之于信仰。
月光不可触碰,起码,他们还有一只风筝。
清晨,商妍是被一阵聒噪鸟叫吵醒。宫里清晨鲜少有鸟叫声,一般都是早上宫女端着洗漱用具日上三竿之际轻轻扣响房门,而后才是她慢慢转醒时候,今日鸟叫实有些烦恼,她摸着身下硬邦邦床板烦躁地翻了个身,殊不知这一翻身却磕到一块硬邦邦东西——
水声哗哗。
商妍疼得两眼泛花,硬生生把脱口而出喷嚏给憋了回去,强撑着睡眼惺忪眼睛呆呆望着潺潺流过小溪,才终于彻彻底底地记了起来发生了什么。这算是……逃跑了吧?虽然一开始一时冲动,可是真跑出来了,其实好像……也还好?
对整个宫闱而言,不过是丢了个身份尴尬前朝公主,如果商徵真肯施舍个“病殁”名头,如果……
“咕咕——”惨烈而陌生声音幽幽响起。
商妍一愣,良久才醒悟过来,捂着肚子欲哭无泪。这荒山野地莫名其妙地方,假如不找点儿吃暂时解决下恐怕都等不到商徵赏个病殁名头,她就得“饿殁”深山老林了。
当务之急,吃是第一位。
她趴溪上草草喝了几口水,沿着小溪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观望,一边观望一边安抚着有些焦灼心:
跳下马车本来就是几个巧合集结一起意外之举,她身上自然什么都没带。这溪水清澈见底,想来也是不会有鱼;山上放眼望去只有郁郁葱葱树木,戏里面唱那些酸甜野果是一个都没有,不用说山中农家。难不成,真啃树叶?
约莫一个时辰悄悄溜走,太阳已经爬到半空,骄阳似火烧烤着大地。走得要晕厥之前,商妍视野头看见了一个人。
活。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他静坐溪边一块巨大青石上,手执一根细长鱼竿,白色衣裳烈日下几乎带了一圈刺眼光华。那光华之上,过长乌发松松散散地沿着脊背蜿蜒而下,留了一大截搁青石上。
商妍隔着数十步距离遥遥看着那个垂钓男子,犹豫着要不要向前:虽然这荒山野岭遇到个凡人不容易,可是那个人却不知道从哪里透着一丝怪异感觉。他看起来像是个书生,穿着却不修边幅,纯白衣原本西昭就是不详装扮,何况他还……头顶扣了一大片可笑叶子。
没错,圆滚滚、绿油油荷叶。
像一顶帽子。
“咕咕——”肚子越叫越惨烈。
她咬咬牙朝着那头顶荷叶男子走了过去。横竖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且不论是好人坏人,总之他是个有鱼人!
“请问……”她朝着那怪男子干巴巴开口,“请问这位……公子,你……”
话音未落,只见一抹青色忽然从水面一跃而出,直直地朝她脑袋坠落!噗通——沉默声响乍响。商妍慌张地退了好几步,才发现那扑腾青色是什么:
……一条鱼。
“想吃吗?”一个清脆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商妍神识还停留那条不断扑腾鱼上,浑浑噩噩抬头看去,映入眼帘是逆光中那个白衣男子几乎带了光晕身影。她看不清他面容,却能模模糊糊瞧见那双弯成了月牙眼睛,还有同样弯翘唇角。
“我这儿有胡椒和盐,”那个声音低低,却透着一丝笑意,像是再循循善诱孩童一般。他说,“穿上树枝,生个火,用刀鱼身上划出纹路,等鱼三分熟之时撒上盐,八分熟之时撒上香粉,再用小火烤至皮焦……气味芬芳,齿颊留香。”
这几乎已经算是诱拐势头了。商妍有些警惕退后了几步,却发现那人并没有进一步举动。他只是取了个火折子点燃柴堆,然后从身旁竹篓里掏了一条鱼,拿出匕首上头细细割了几刀,烤了起来。
不一会儿,鱼肉芬芳渐渐地弥漫开来。
商妍眼睁睁瞧着,心底厚重防备心似乎也要被正午热浪蒸熟了似,映衬着肚子咕咕叫声,似乎只有四个字可以比拟:惨绝人寰。那鱼还脚下跳动,势头却已经明显不如刚才,恐怕再过上一小会儿,那鱼就会彻彻底底死去。——死了鱼,不好吃。她拧着眉头瞧着,按捺着,终于对头香味已经浓郁得不像话时候咬咬牙,把地上那鱼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