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师眼神停留含光背上,就像是一根刺,刺得她怪不舒服,很想扭肩拧背,缓解一下这隐隐刺痛。但多年来养成习惯,使得她近乎是本能地摒弃了心中杂念,几乎是抱着虔诚心情,继续书写着大唐时传承下来名碑贴。
说来也是好笑,当年开始练字,只是为了和她那小小年纪就刻苦得近乎妖孽七妹怄气,可练着练着,却是练出了乐趣,书法成为了她前世拿得出手特长。甚至因为书法出众,她也曾得到父亲看重,激起了他教女兴致。繁忙公务中,她父亲也曾抽出几个下午,指点她临摹特地从西北搜求来几张名贵碑帖,含光到现都还记得父亲声音,“飘若游云、矫若惊龙,书圣是刚柔并济,可称二绝。我也不指望你能兼收并蓄,你能把书圣柔给学去了,再兼上一二分刚强。当今天下女子书法,能比得过你那也不多了,要学王右军,别碑帖多有伪作,你且先把《圣教序碑》临熟了再说。为人处事,难得持之以恒,王右军学书,墨染青池,我且看看你能染黑几缸水吧。”
王羲之传世名帖不少,但有名还是集众帖镌出《圣教序碑》,当时只是这个碑帖,她就学了两年。此时一提笔,昔年往事顿时纷至沓来,占据了脑海,前世那鲜亮锦绣、泼天富贵、含糊笑语,仿佛都回到了眼前……含光是真写进去了,等她回过神来时,一张纸已经写完,而杨老师也已经站她身边很久了。
放学了,同学们虽然也投了好奇眼神过来,但这份好奇可比不上对放学铃声渴望。既然杨老师已经停留含光身边很久,课堂秩序也就不那么良好了,许多学生们都交头接耳地说着小话,教室这个角落并没有吸引多少注意力。含光也就很平常,甚至是有几分吃惊地看了杨老师一眼——她演技不好,这几分惊容,真是准备了好久才敢露出来给杨老师看到。
杨老师却也早度过了开始震惊期,现他看着含光眼神已经是带着深思了。
“这个碑,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他问含光。
“《圣教序碑》啊。”含光很自然地回答。
下课铃声响了起来,杨老师深深地看了含光一眼,“你和我到办公室来。”
放学期间,大部分老师都已经下班回家了。办公室里空落落,只有几个留堂学生听班主任训话,杨老师没有留下来和同僚寒暄,他急匆匆地来到自己办公桌前,随手清了一下桌子,便铺排开了自己文房四宝。“你用这套写几个字我看看。”
学生练字,能用多好笔?笔锋干涩、劈叉都是很常见事,就是纸张,也用是便宜麻纸。杨老师自己这套文房四宝,起码是有点名堂了,含光端详了一下:砚台用居然是洮河砚,如果不是近年来洮河砚跌价了,那杨老师家底可不容小视,墨是墨,味儿却也不错,比她用罐装墨汁要好得多了,笔是狼毫,纸看来也是上好正宗宣纸。杨老师衣着简朴,穿是老师们常穿青布直缀,不想这一套文房四宝倒是大见身份。
虽说指尖已经是有点发痒了,但含光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磨墨冲动,她故作无辜地看了杨老师一眼,“老师,我没磨过墨……”
杨老师拍了自己额头一下,“噢,我都忘了,你们都用是盒装方便墨汁。”
他摇了摇头,也不教含光,自己麻利地就挽袖子开始磨墨了,不多时便得了一泓墨水,给李含光出题,“就写大秦盛世、并蒂花开八个字。”
含光看了杨老师一眼,心里也是若有所悟了,她虽然有意要写得差一点儿,但当着杨老师面也有点紧张,不知该如何把握分寸,索性就随意着笔,做出完全懵懂无知样子,按着杨老师要求把横幅给写了出来。
杨老师已是看得一脸讶色了,他用一种极其陌生眼神看了李含光一眼,又去办公桌前翻阅了一下作业,估计是想找出李含光原来作业做对比。——不过刚开学,书法课都没布置过作业呢,找找到底也只能放弃了。
“我记得你以前写字没这么好吧!”他问李含光。
“我现写得很好吗?”李含光故作惊讶。
……杨老师无语了。
“你住附近吗?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下班?”他决定直接和李含光家人沟通。
这个清秀小女孩却平顺安详地回答。“我是孤儿,老师,就住皇家慈幼局里。”
杨老师这才留意到她名字,他脱口而出,“哦!你是含光门被捡到啊?”
孤儿随天家姓自然姓李,含光说是她哪里被收养。李莲湖、李慈恩名字都是这么来,事实上李慈恩很可能就是慈恩小学门口被捡到。
含光也算是证实了心里一个猜测,她点了点头,默认了杨老师说法。
杨老师也没有为自己点破李含光身世,可能刺伤了小女孩玻璃心事道歉,事实上,他正盘算一个很不错主意。——这个主意也就是刚才,知道了李含光身世以后才突然出现他脑海里,可他却是越想越觉得可行,越想越是兴奋。
“走。”他不由分说地站起来,拉住了李含光手,“我们去慈幼局找你——”
“我们都是嬷嬷们管。”含光提供信息。
杨老师喷了喷鼻子,“老妈妈们?他们可管不了事。”
他又停下脚步,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便说,“你等等啊。”
当下就掏出手机,摁了几个号码。
“修文,问你件事,慈恩小学边上那个皇家慈幼局还是你表嫂管吗?”杨老师嗯嗯了几声,“是,我有点事找她——行,那你帮我打电话问问,她要是家,我直接带人上她家去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