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入禅也不知自己当初为什么直接把丝绦送给了阿烈,兴许是当时金折桂太过关心玉破禅,乃至于自己也急于找个人亲近?
玉入禅额头豆大的汗珠滑下,口干舌燥地慢慢向后退后几步。
“怎么了?”金折桂先主动开口问。
俟吕邻云道:“这丝绦……山寨里,竟然会见到宫用的丝绦。”
“御用的茶叶、胭脂、缎子,你要,我送你一些?”金折桂坦然道。
俟吕邻云又道:“我弟弟的宫室里,有人扯了所有的穗子搓成绳子。”
“这人有病吧,好好的丝绦不打成络子,干嘛搓成绳子?”金折桂失笑,心里也纳闷玉入禅没事搓绳子做什么。
俟吕邻云再三看向阿烈的腰间,又回头将金折桂、戚珑雪周身上下打量一番,最后眯着眼睛道:“宫里有人见过那对男女,待我叫人来认一认。”
金折桂只管点头,俟吕邻云见过玉入禅丢在宫中的绳子,此时看出了破绽,就眯着眼睛,静静地等金折桂因露出马脚流露出慌张。等了许久,金折桂只管点头,甚至自顾自地道:“我们黑风寨跟你们那些事没干系,你撵了那么多人来,我们只顾着找粮食就忙得够呛,哪里有功夫去皇宫里转悠。说到粮食,我拿着你送来的衣裳首饰跟你换粮食,你看行不行?”
俟吕邻云看她此时还不露怯,心里越发坚定地认为汉人狡诈,待要动怒,转而又想柔然受挫,要防着慕容部落趁胜追击还来不及,哪里能因为黑风寨再树敌,中原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然已经找到了债主,冤有头债有主,自己日后只管来找金折桂报仇。原本想着金折桂若如传说中一般,倒是能成为他扫平草原的臂膀,如今又觉她太过锋利,竟是连他都会伤到。不管早先如何威逼利诱,他是真的对金折桂有两分真心,如今见到了俟吕邻春的下场,心想中原女人是没有真心的,这金折桂赫然就是第二个郁观音……心里百感交集,到最后,只是冷冷地看金折桂一眼,“你是最后一个,等我杀了郁观音,杀光慕容 ,就来找你。”将袍子一甩,迈步向山下去,走出几步,忽地一支冷箭飞来,待要动怒,又见那冷箭只是一根粗糙的树枝,望过去,那射箭的拓跋部落小儿年仅七岁,正满眼憎恨地瞪着他。
俟吕邻云向那小儿迈步过去,见蒙战唯恐他伤到那小儿快速地把那小儿抱起。
“你想杀我?等你长成了一个草原男子汉就来找我吧。我柔然大军死伤无数,军饷剩下不少。你们山寨要粮食,我叫人送一些来。”俟吕邻云忽地笑了,伸手摸了摸那挣扎着的小儿,眼神阴冷地又向山寨外去,原本战无不胜,他不把中原人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放在心上,如今吃了败仗,自然要想方设法将能安抚住的人安抚住,几年后,该老去的人老去,剩下的,谁也不会记得柔然人曾经杀他父兄的事,走出山寨,对自己的人发话道:“把粮食给他们留下,我们走。”上马之后,将难民们看了一看,带着人离开了山寨。
山上,金折桂屋子前的平台上,玉入禅将手心里的汗擦在身上,对阿烈淡淡地说:“你看看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拿出来?快回屋子里去,以后没我的话,不得出来。”
阿烈点了点头,原本当玉入禅要凶神恶煞地打她一通,此时见他只是神色略淡,心内不禁欢喜起来,略略转头看见了玉破禅,不禁有些恍惚,随后想,中原人以白净为美,玉破禅不如玉入禅白净,那当是不如玉破禅好看了,又看了玉入禅一眼,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玉老九,以后阿烈再出事,我就怪在你头上。”金折桂道。
玉入禅赶紧问:“俟吕邻云到底是怎么了?他这是看出破绽还是没有?”若说没有,俟吕邻云又威胁了金折桂,若说有,俟吕邻云又留下了粮食。
玉破禅道:“他是一定看出来了,只是,吃一堑长一智,他开始慢慢地活学活用,把在中原学的本事用出来。开始明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了。”
梁松、阿六异口同声道:“要是他当真学会了才好。”带着慕容宾、拓跋平沙、戚珑雪去检查俟吕邻云留下的粮食,免得粮食里藏了什么毒药,待检查过粮食没事,纷纷感慨万千地来跟金折桂说。
金折桂一时也猜不到俟吕邻云是杀弟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还是要卧薪尝胆,于是懒得去猜测他的心思。
过了三日,又有一群难民赶来,金折桂照旧叫人把他们安置在山寨外。
一日,大雪彻底停下,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来,俟吕邻云派人送来粮食,过来的人个个愁容惨淡,一旦被难民骂了,立时骂回去,“你们的人就没有杀我们柔然人吗?”两边起了争执,对骂间,竟是一字一句满是血泪,说来说去,大家身上都背负着彼此的血海深仇,到最后,虽不是化干戈为玉帛,但两边的人也觉没意思。
又过几日,俟吕邻云亲自送了粮食来,待送了粮食后,他们一行人不立时走,反而跟难民们攀谈起来。
“你们的父兄被我们柔然人杀了,我们柔然人的父兄被慕容杀了,我的祖父被拓跋人杀了。说来说去,都是我们鲜卑人自相残杀。”俟吕邻云叹息,看金折桂等仔细检查了粮食才叫人把粮食收下,就道:“你们中原人就是狡诈,也只有你们会认为我们会在粮食上动手脚。”
玉破禅听俟吕邻云在挑拨难民们,立时道:“我们虽狡诈,但也在保护他们。你虽看似坦率,但你把他们的父兄杀了。”
“我们鲜卑人历来打打杀杀,但总是一家人,几次鲜卑人死的多的战争,都是因为你们中原人。”俟吕邻云说罢,心知斗嘴自己不是中原人的对手,干脆地就去寻其他人,找到那日对他射箭的小儿,就过去道:“你爹爹呢?”
“被你们杀死了。”那小儿道。
“那想来没人教你骑马射箭了,来,我来教你。”俟吕邻云抱起那小儿。
玉破禅等人只当俟吕邻云心胸狭窄要报复,那小儿更是吓得挥舞手臂乱蹬腿脚。
“俟吕邻云,你放下他。”玉破禅上前要去抢下那小儿,却见俟吕邻云抱着那小儿把他放在马上,又拿着弓箭瞄准天上的大雕,“我一箭射死了我弟弟,所以,我教你射箭头一件要紧的事,就是看清楚猎物到底是什么。”握着小儿的手一松,那箭矢立时向天上的大雕飞去,擦着大雕的脖颈落了下来。
玉破禅松了一口气,心想俟吕邻云这会子才想起笼络人心,未免太晚了一些吧?忽地瞧见那小儿扭头神色尴尬地看俟吕邻云,又问:“你射死了你弟弟?”
“是,我正在跟中原人打仗,我弟弟想救那个中原人,可那中原人有意引着我弟弟死在我的弓箭下。”俟吕邻云把郁观音说成中原人,又拍着那小儿的肩膀道,“我们鲜卑男儿要有担当,你虽没有父兄,但也要勤练骑射,不要跟中原人久了,也成了弱不禁风的人。”手在小儿肩膀上拍了拍,闻到一股肉香药香混下在一起的味道,转过头去,见金折桂端着一碗汤送到玉破禅跟前,轻声细气地对玉破禅说话,最后等玉破禅喝了汤立时又把药带给他蒙在眼睛上。
俟吕邻云心里不由地气急,心知自己折损了那么多人,再提和亲的话金折桂也不会信了,又想莫非中原女子只会对中原男子真心吗?
“你死心吧,小姐是不会喜欢你的。”那小儿嘲讽地对俟吕邻云说,挣扎着要从他的马上下来,回头见自己的阿娘族人无不恨不得将俟吕邻云扒皮拆骨,就觉得他再跟俟吕邻云紧紧地挨着就有些对不起阿娘族人。
“来,我再教你射箭。”俟吕邻云毫不气馁地翻身上马,又揽着那小儿奔出几步,再次搭弓射箭。
因俟吕邻云的人看着,又有金折桂等吩咐不得擅自跟俟吕邻云起冲突,于是那小儿的族人只能硬生生地忍着。
玉破禅眼睛被蒙住,嘴里弥漫着金折桂方才熬汤的味道,虽方才那汤喝起来十分苦涩,但心想既然她肯为他洗手作羹汤,那就是她十分关心他了……“折桂,我眼睛见不得风,就叫我来教导人读书写字说话。俟吕邻云他竟然想用中原人、鲜卑人来离间我们,这事不能不留心。”又在金折桂耳边低声道:“叫鲜卑人说中原话写中原字,他们就跟我们中原人没甚差别,到时候,看俟吕邻云还怎么离间。”
金折桂端着汤碗,看玉破禅频频舔唇,并不知道那是自己煎出来的汤味道苦涩的缘故,还当自己的汤叫玉破禅回味无穷,也低声道:“破八,你这憨面刁。”
玉破禅一怔,随后道:“我只是看俟吕邻云教他们骑射,就想教他们说中原话写中原字。为了咱们的寨子,不能叫难民们反水。”
“史书上记载,鲜卑最后会融入其他民族。”金折桂突兀地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