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颂芝婆家姓孙,家住锦州城下一个小镇上,有百来亩良田,两栋宅子。孙家上下三十余口,靠着每年佃户们交租子过火。苏颂芝丈夫是孙家二房嫡子,平素里游手好闲,没什么正业。
地主,还是标准农耕经济下,剥削农民小地主。
苏芷晴给这户人家下了定义,连带着,对孙地主长相做了一番典型性总结:肥头大耳,脑满肠肥。
是以,苏芷晴头一回见着孙觉时,实实吓了一跳,这厮竟比她想象还要符合地主这一身份。
硕大脑门儿,双下巴随着他说话声微微颤抖,衣袍裹不住肥肉,跟着一颤一颤得,委实难看了点。
偏偏苏颂芝身材窈窕,模样虽说不上美艳,但梳妆打扮,与孙觉站一起,那就是天上地下之别。好,苏家表少爷苏文竹万幸得随了母亲,只小小年纪,身量还未长开,精瘦精瘦,皮实紧。
但见苏文竹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身雪貂皮袄子,鹿皮靴上还沾了点泥儿,蹦蹦跳跳便进了苏府大门,“外祖母!孙儿来看您啦!”
苏芷晴随着黄氏方到大厅,便听见男孩儿清亮嗓音,朝苏老太太扑过来,不管不顾得蹭了老太太一衣襟雪水。
孙觉则后面慢悠悠得跟着,也不拦着孩子,只装模作样道,“这风雪忒大,路有些难走,女婿来晚了,还请岳母赎罪。”
苏老太太看着孙文竹,竟也毫不介意,露出一点笑意来,随后淡淡回孙觉道,“你若当真有那份心思,便好了。”
孙觉嘿嘿一笑,只作听不懂。
苏家几个男丁年纪都颇小,二房赵氏膝下无子,老太太顾忌她感受,从不敢多宠爱苏朔南,是以难得将这份爱意倾注苏文竹身上,由此,与苏颂芝关系也亲厚许多。
一家人相互之间见了礼,这才入屋内坐好。
苏文竹早来此之前,便被父亲教导,要好好侍奉外祖母,虽说他年纪尚小,不清楚这其中深含义,但也本能得遵从。何况,这位外祖母也确实待他极好,是以待众人落座,便主动到老太太身边去坐,老太太也纵着他,难得还流露出几分慈爱目光来。
赵氏对这个“表亲”很是不喜。一来她与小姑苏颂芝自年轻时便不合。苏颂芝为人嚣张跋扈,又好自作聪明,赵氏却是狠毒心性子。二人遇上,虽总是赵氏占上风,但苏颂芝言语间却总多多中伤她。且苏之文纳那个姨娘亦是苏颂芝促成好事,是以二人隔阂由来已久,连带着,苏如絮对孙文竹也并不喜,偶尔间也是摆到明面上。
老太太只作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孩子们胡闹。
手心手背都是肉,又不是苏芷晴这般不入她眼,如何偏帮了。
苏如絮见孙文竹抢了她平素里位置,暗暗袖子里攥紧了拳头,酸道,“还是孙表弟会挑位置呢。”
谁料孙文竹根本不与她玩那些阴阳怪气,孙家人喜好直截了当,“外祖母,我要吃那枣泥糕!”
堂下有人便掩嘴“扑哧”笑了起来,正是苏雅兰。
苏雅兰年方五岁,与弟弟苏朔宁是龙凤胎,二人站一起,便是一模一样,极得父亲宠爱,加上她是三房唯一女孩儿,真真应了那掌上明珠,是以养成了骄纵性子,偏偏小小年纪,又有几分母亲深沉心机。这几日,她记恨赵氏坚持让他们跪厅堂,早已愤愤不平,想出一番气呢。
苏如絮寻声望过去,一张俏脸气变了形,恨不得将苏雅兰看得化了,那女孩也依旧是旁若无人。
苏家老太太却是不高兴。
苏如絮见着祖母眼神行事,顺势道,“雅兰,今儿晌午,你哥哥姐姐们都祖母那边,唯独你不见了,又去哪里胡闹了?”
苏雅兰眨眨眼,“妹妹去看杏儿妹妹了。杏儿妹妹发了高烧,说胡话呢。可惜房里连个佣人都没有,我便让丫鬟给杏儿妹妹倒了杯水喝,又让人把药煎了。”
杏儿是如絮庶妹,却是亲缘远些苏雅兰先去看望,且又撞见仆人怠慢了,这叫人如何评说?若说是别家便罢了,这时节刻薄庶子女主母虽不算惯例,倒也不少见。只二房重名声,纵然刻薄全府上下皆知,也是不肯让人摆台面上说。
此话一出,直让苏如絮咬紧唇,一时之间,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还是苏老太太老辣,听闻冷哼了一声,反斥苏雅兰,厉声道,“底下奴才竟这般不懂事!雅兰你既然知道,又为何不与大人说!”
她是不喜三房儿媳,袁氏表面柔顺,但骨子里却强硬,这些年老太太和赵氏不知打了多少回她铺子主意,都被她挡了回去。若非有苏之劲压制着,怕是袁氏早就反了天。
苏雅兰才五岁而已,被老太太吓得哆嗦了一下,躲到袁氏身边,怯生生道,“我……我当时也是慌了……”
“母亲去怪个孩子做什么?要我说啊,也是林氏是个不长心,自家闺女自家亲娘不疼,旁人又怎么会上心呢?”苏颂芝旁冷冷得道,眼睛却是扫过赵氏一眼,讥讽神色毫不留情。
杏儿年仅三岁,又是个体弱多病女孩儿,姨娘林氏性格软弱,被赵氏拿捏丁点不敢放声,那些个仆从欺软怕硬,踩高捧低,也不是第一回了。杏儿疏于照顾,已然是一种常态。府里人不是毫不关心,就是力不从心。若非苏雅兰提起这名字,恐怕厅堂里大多数人,都未必记得有这样一个孱弱女孩儿。
此番,赵氏却第一个尴尬不已。一来,杏儿是二房庶女;二来,如今府里乃是她掌家。杏儿被如此怠慢,可见她对此有多不上心。苏颂芝这番话,明面上是帮她说好话,实际上却暗示主母不贤,否则哪门子娘亲会对亲女儿不上心呢?
这边厢二房三房略略交锋,那边黄氏与苏芷晴却仍然停留方才那个虎符震惊中,皆是未留神厅堂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