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玫就说那是自然,没这种有那种,总会给妹妹们留些念想的。
两个姨娘便又笑着奉承,说少奶奶向来大方,又向来疼爱妹妹们……
不过这般闲话着,给备嫁扫尾,没想到霍侯夫人却忽然来了。她在门外听着了半句话,进门坐下上了茶,一扬手让下人都退出去,就接着话茬子指着秦氏阴阳怪气地奚落道:“你瞧瞧你,当初也是那么些嫁妆,你嫂子也那么些嫁妆进来的,现在你嫂子处处出手比你大方,并且手里不知道还攥着多少呢。哪象你,一副穷家舍业的样子,正经地方扣扣抠抠舍不得花用,不知道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话说秦氏对亲亲小姑嫁妆贡献太薄,霍侯夫人早不爽了,乘机发作一下罢了。
说得秦氏眼含泪花,欲辩又休。
然后霍侯夫人立马又转了枪口,指着明玫道:“人家说有旺夫的旺妻的,我看我们霍家是专门给你旺财的。一进霍家的门儿,你就财势比谁都旺,也不知我病着当家了那几年,淘腾了多少去。”
直指她当家时贪墨公中银子。这可不比指责秦氏乱花银子。
原本想着吧,霍侯夫人再急着跳腾,也多少得装到荧炎两小姐都嫁了,毕竟面子是合府的,也是她们彼此的。到时候就算她这媳妇儿落不着好,一个巴掌拍不响么,她这当婆婆的又能传出个什么花式来?没想到这般急不可奈啊。
这个名声自然不能背,明玫道:“婆婆误会了,媳妇嫁妆确实不多,不过娘家太太爹爹疼爱,霍家给的娉礼也好,摆酒时客人们的随礼也好,如数给了媳妇儿,所以手里便比嫁妆多了不少。再者相公把先头婆婆的嫁妆出息也让媳妇儿花用,所以媳妇儿在银子上倒也宽裕。这些婆婆也都是知道的啊。至于当家那会子,实际是弟妹在掌家,帐目也是明明白白的,也早就交回到婆婆手里了,并不敢从中淘腾一分。婆婆明鉴。”
话说得不软不硬,霍侯夫人听了,越发冷笑起来,道:“媳妇儿说得在理,可谁家挪用了公中银子的,不会把帐作平,拿那糊涂帐来蒙谁呢?既如此便把你的嫁妆单子和每年的产业出息帐目拿出来,看看你名下产业也好,加上你先前婆婆名下的产业也好,每年的出息总共有多少,好让咱们这些人学学找钱的本事。也和你花用出去的数目比照一下,看看到底孰多孰少,多花出去的那些到底从哪儿来的。”
这是要查她的私帐,核对她的用度?
这一家子三个大男人,一个不上班,一个小跟班,就她家男人一个顶着主梁呢,各方应酬花销以及私密收入,不管是男人那边的还是她这边的,自然都少不了。给你查帐,想多美呀。
可家里的产业能平稳,和男人在外面的地位面子没关系么?落了实惠安稳度日不好么,还非得找茬,真是活见鬼了。
明玫明白,霍侯夫人这样来势汹汹的,大概不是数落两句那么简单了。她觉得,如果她肯答应孝敬上个千把两千两,然后把全部兑现完的时间从今年慢慢拖到明年去,估记这货就能从今年滋润到明年去不敢炸毛。
可她的银子,不想再给这个如今已然泼脸不要的货了。
明玫道:“我的私帐,婆婆还是不要操心了,免得婆婆落个觊觎媳妇儿嫁妆的名声。至于先头婆婆的嫁妆,婆婆不是更要避嫌才好么?”
贪了人家不少去了,如今还敢来翻旧账。
霍侯夫人也不为意,只道:“你不用推三阻四说些别的,还是即刻把帐簿传来,大家过目为好,不过学习一下,当谁就贪你银子去不成。也不要过一阵子,再给拿出一个作得很平的‘明明白白’的帐目来,那可没什么说服力。另外,烨哥儿媳妇儿也要带我们大伙儿去你的私人库房看看才好,看看你那里到底有多少宝贝,让咱们大伙儿长长眼界儿。”
还知道拉同盟了呢,有长进。
可秦氏也好,两个姨娘也好,就算愿意白捡个笑话看,也没人愿意跟着一起得罪人啊。也不想想你能给人家带来什么切实的实惠吗?开了库去看了能拿来给人家分么,如今拿捏了人家媳妇儿,回头让人家男人拿捏死么?
几个人各自低头不语。
明玫语气冷了几分,道:“媳妇儿个人的帐目,明不明白的都不要紧,总归是媳妇儿自己个儿看的。私库既是私库,就不对外,连官差都没有私闯的道理不是?婆婆若是怀疑媳妇儿中饱了私囊,拿出了证据来媳妇认打认罚都使得。若只是核对日常用度,媳妇儿下有弟妹,上有婆婆,怎么论也不该从媳妇这儿开始核对啊。倒是婆婆如今正掌家,更要先行核对了自已的日常用度以去嫌才好,也好给我等做个表率。我们年轻,需要学的地方多着呢,比如婆婆每月五十两银子的例银是如何打理的呢?日常采买些自己喜欢的茶叶点心,胭脂水粉,再打赏下人,接济亲朋……可够用可有余?若有差又从哪里挪的银子贴补……”
话没说完,霍侯夫人已气得发抖,顺手就拿起个茶盏摔过来,一边道:“你倒敢编排起婆婆来了,你这个……”
泼茶还是老招数,明玫当然早有防备。她一闪身躲过,一边急声打断她,不让她给她下些什么不孝不悌之类的定语,道:“婆婆操劳久了,这是又犯病了吗?弟妹你看呢,吕姨娘何姨娘你们看是不是?”
她声音中没有愤懑,却满含焦急,外间侍立的众人还以为霍侯夫人是晕倒了还是翻白眼厥过去了或是吐舌歪嘴之类的不正常了呢。
不但几个被点了名的人,连霍侯夫人自己都一时状况外,愣怔着不知如何应对。
秦氏最先反应过来,虽然霍侯夫人当家没给谁带来好处,尽给人找不痛快了,但做为亲儿媳,总还是要表示一下力挺的。才刚张张嘴要说话,明玫却压根没给她机会,就在她迟疑那一小会儿的当儿,就已经一连迭声叫外面的人了:“速去请太医来!拿世子爷名贴,快马去请……”
好像霍侯夫人不但病了,而且病得不轻的样子。
秦氏呆。然后替自家婆婆默哀了一下,这肯定是“被病倒”的下场啊。
你可以说人家不孝,可人家也没有对你如何啊,只是让去请太医。那太医平里平常的,没病也会诊出三分来。何况如今府里这般,太医会看谁的脸色,不用想也知道。
再说秦氏还真就不敢站出来主持正义说“婆婆她忽悠呢,您好得很没病啊”,那万一过阵子病了呢,她可担待不起。
秦氏干脆闭了嘴。
外面有人听了明玫连番变了调的声音,连忙应了,一溜小跑地去了。
侗妈妈几个霍侯夫人惯常贴身服侍的闻言都急忙从外面掀帘进来,看见霍侯夫人好端端坐着,一时都有些愣怔。
霍侯夫人此时也反应过来,这贺氏犯上作乱,自说自话的使坏啊这是,不由大怒道:“贺氏,你玩什么花样?你敢咒我?”
她瞪着眼睛,梗着脖子,额上青筋直跳,一副要直接动手的样子。实在是被静养得怕了,一养养了好几年啊。
明玫却并不害怕,只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盯着她脸色直瞧,开口时声音里还带着惊惶,弱声弱气地道:“婆婆您快息怒,您不知道,刚才您面如金纸,嘴角抽蓄,鼻翼乱抖,黑眼珠不见,样子吓人极了……象,象极了媳妇以前回老家村上时,见过的一个中风病人的症状……还好婆婆只那么片刻功夫就缓过来了。但无论如何还是请太医诊治一下为好,以防万一。”
霍侯夫人自己当然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见明玫说得煞有介事,心里也是一惊,不由默默调息一番,咦?大的问题倒没有,但内里别着劲儿的不爽倒是真的有点儿呢。——话说谁发完怒不会有点儿肺胀肝痛类的不痛快感觉呢。
众目睽睽之下,霍侯夫人绝想不到明玫就敢大咧咧睁眼说瞎话,可到底她自己看不到也没有大的感觉,忙扭头看向秦氏求证。
秦氏刚才还拿不定主意力挺自家婆婆呢,何况现在,明玫已经把这谎越扯越大越扯越严重,她如今开口,可不就是跟明玫死杠上了吗?这还真令她犹豫。
想了想她站在霍侯夫人侧后位不是,看不清她某一瞬的脸色很正常。便只装作被吓到了没缓过劲儿来,微张着嘴呆呆的样子不言不语。准备先看看明玫后面要玩什么把戏,再决定掺和的方式。
比起她们婆媳斗法,两个姨娘自然把女儿备嫁放第一位,这事儿明玫负责,并且明玫给两个妹妹的添妆还没出手呢,更没有站在霍侯夫人那一边的道理。
见霍侯夫人的眼光狠狠扫到她们身上,吕姨娘低下头去,何姨娘含糊开口道:“请太医给太太仔细瞧瞧,多多调理也就好了……”
霍侯夫人还真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人老惜命,大约如是。再者来日方长,自己身为婆婆还收拾不了个媳妇儿吗,何必急在这一时。当下虽然脸上还带着恼色,到底屏神静气起来,只等太医来摸摸脉再说。
当然后来少不了吃药扎针再养病十几二十天的样子。
霍辰烨那时得知全程,先是冷笑连连,后来又搂着明玫一通畅快大笑又一通狂亲乱啃。让明玫不由笑话其是不是家族遗传也有些发痴发颠症状。
霍侯夫人不弃疗后,也正常了一阵子。没再提起此次发病原因,也没提明玫忤逆不孝要责要罚之类的话。明玫便也不再提起上次事端。
最终这场争执不过转成了各房私话,不过各人所知详略不同而已。
但该找的茬总是会找的,初一过了十五总会来的不是。
这天一早过去盛昌堂请安,一家子互相见了礼落了座,六一六九就跑过来霍侯爷腿边。那边宝哥儿也忙从霍侯夫人身边起来,下地去跟六一六九凑到一处玩去。
几个乱动又呱燥的小家伙,终于让安静的屋子有些人气。
就听霍侯夫人嗔怪道:“不过来请个安,弟弟妹妹们个个都到了,偏你们来得最迟……”
霍辰烨笑嘻嘻的道:“往常不都这时辰来请安的吗?我们是怕来得早了,会打扰父亲母亲休息。”
霍辰烁也笑着接口道;“哥哥来的不晚,是我们来早了一会儿。”
亲儿子一句话,让霍侯夫人心里更不舒坦。她脸色还是淡淡的,把茶盏慢慢往桌上一放,才道:“便是早到了一时半刻,你们就等不得不成?倒要我们老的等着你们?烨哥儿媳妇儿,你说呢?”
声音还是柔和的,可是那一梗一梗故意压慢的事情,连小孩子都听得出来,自己爹娘被责怪了。两个小东西于是便都默默跑回去,护在明玫身前,鼓着腮帮子看着霍侯夫人。
明玫忍耐道:“婆婆说的是,我们以后……”
尚没说完,霍侯夫人就被两个小家伙的行为惹恼了,打断她道:“你们这样不恭不敬的,可不就教坏小孩子么?看看这两个小的,一个个都什么态度。”边说边用手指点着两个小儿。
六一六九一直跟霍侯夫人不太亲,好吧是互相的不亲近。在他们心里,这位对他们不甚好,他们也不要喜欢她。
明玫两口忙道歉不迭,一边让两小子低头认错。
结果霍侯夫人还是不依不饶,低垂着眉眼道:“烨哥儿媳妇儿,你这般教不好小孩子,就把这哥儿俩养在我身边吧,没的把霍家子孙带的没个样子。”
此言一出,全屋都静了静。然后把目光俱落在明玫身上。
算计银子也就罢了,竟然算计儿子。明玫第一次,想直接踹她窝心脚。
你是教养得多好啊,自己儿子是养成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咋的,就敢红口白牙说出这种话来。
她生硬地道:“婆婆身体才好些,别说两个小淘气,就是一个也不敢给婆婆带,再累出病来如何是好?这万万使不得。”
侗妈妈站在霍侯夫人身后,此时笑着接口道:“少奶奶不知道,太太已经全好了。再说有孩子在身边,太太每日里含殆弄孙,心情好了,也有利养生不是。”
明玫正想发脾气,霍辰烨已经冲着侗妈妈横眉道:“全好了?你确定?你是太医不成?我瞅着太太如今可憔悴多了。原本太太每日里心情都不好么?你们服侍竟这样不经心?该死的奴才,太太身子但有差池,仔细揭你的老皮!”
侗妈妈一噎,忙低头道:“老奴该死。”低着头再不敢吐出一个字来。
霍侯夫人气得拍桌子,道:“烨哥儿如今果然威风,果然出息,敢给我这当娘的甩脸子了!”然后转向霍侯爷,“侯爷你说,我还说不得小辈儿们一句不成了?”
霍侯爷没开腔,霍辰烨已忙带笑赔罪道:“不敢对母亲不敬,只是主子说话,这老刁奴胡乱插话实在可恶。”
话音一顿,紧接着却又是对着侗妈妈冷声冷调喝了一声:“滚出去!”
侗妈妈老脸通红,却迟疑着没动,只去看霍侯夫人眼色。
霍侯夫人更怒,高声喝道:“谁准你支使我的人?”
霍辰烨却已经一个茶碗朝侗妈妈脸上盖过去了。
侗妈妈不知是没敢躲还是躲不及,一身一脸的茶叶水渍甚是狼狈,还有一圈红红的茶碗印子。这下也顾不得再等霍侯夫人的示下了,忙低着头退出去了。
霍辰烨这才又对着霍侯夫人陪笑道:“瞧母亲说的,难道一个下人比儿子重要不成?倒为了个奴才训斥儿子,儿子伤心。”说着起身站到了霍侯夫人身后去,道,“儿子今儿站这儿服侍母亲,母亲需要什么尽管说。”
明玫默默为他那还微微带点儿撒娇的语调抖了抖,心里不由暗爽。看出来了吧,不只当婆婆的会摔茶碗儿,别人也会,还更加快准狠。
霍侯夫人明显被下了面子,气得手指乱抖,犹豫着她要直接晕倒的话,这算得上是忤逆不孝气晕母亲吧?够得上跪祠堂请家法的吧?关键是她自己,如今这时候晕一晕,会不会又被请去长期“静养”了呢?
霍侯爷有些不耐烦,冷眼瞧着这许久,最终当着众人的面,也没多说别的。只让霍辰烨不要气着母亲,母亲不喜欢他使唤她身边的人,就少使唤。霍辰烨连连答应。又说让霍侯夫人以养身体为首任,若还空闲,帮着料理料理荧姐儿炎姐儿的嫁妆去。当然,小孙子就不用她操心了。
实际上并没人觉得霍侯夫人真能把两个孩子养在身边,甚至包括她自己吧。但她开始这般把心思转到孩子身上,让明玫恼火之余,也不由陡生警惕。
回了怡心苑,少不得和霍辰烨嘀咕这事儿。
“以前吧,她是缺银子,想抠算些去罢了。可我掌家时有定期给贾家大房赞助银两,这事儿列到了公中帐上延续到现在,贾家不至于还追着她要银子使。并且灵姐儿备嫁到出嫁,她还是落了不少在手里的。这样还找事儿,只怕算计银子只是捎带了,找麻烦才是主攻对象吧?”
霍辰烨嘲讽地笑,道:“可不是,如今女儿风光嫁了,她自然光棍了。没瞧以前在父亲面前低眉顺眼一脸贤淑,现在都不屑再装了呢。”
这事儿还真是挺他娘的难受人的。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说人家身为婆婆,甚至理由都不用一个就可以拿捏她,比如儿子,直点她的死穴。
可是她却没有什么得力的手段拿捏回去。虽然收拾霍辰烁和小宝父子很能让她疼让她怕,但人家父子又何辜?她如何下得去这个手?单是闪过此念就觉得十分惭愧了好不好。
明玫心虚地瞄一眼霍辰烨。霍辰烨正皱眉在思索着什么,但肯定不会动脑筋到这父子头上就对了。霍辰烁虽无大能亦无大过,目前为止没发现对这兄长耍什么心眼子手腕子,相反还很听父兄的话。霍辰烨对他那是相当的提携关照,根本不可能动他半点儿心思。
明玫有点儿发愁。“上次请出太医帮忙,这次有父亲大驾坐镇,下次呢,又要找谁挡灾?这一次次的,还有个完没了。”
霍辰烨也是怒气未消,闻言就硬声道:“找我!再遇上她找事儿,你想不出妥当法子来,就只管硬碰硬的来!先保住自己不吃亏再说。她这个样子,不就是逼着人忤逆吗?就忤逆了看看她能怎么着吧。放心,不管惹出多大的乱子来,我给你兜着。老子在家,还罩不住自己妻儿不成?”
那还真是,婆婆凶猛,没计奈何时候,只能象霍辰烨说的这般,兵来将挡咱跟她拼了,忤逆也是被逼的,哼哼。(闺女啊,要淡定,这么多字写到现在,咱坚持住表学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战婆婆没写完,太多字了,下章真正打起来。
也希望下章能全文收尾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