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羡有了身孕？

这个猜测数日前才被明修仪提出来过，如今再次提起,又勾起众人疑惑。

庄贵姬露出惊喜神色,看着顾云羡低声道：“当真？”

顾云羡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事实上她自己已经被这个消息炸得晕头转向。

太医说她身患虚寒之症,难以有孕。但难以有孕，并不是不能有孕。

难道,她真……

毓昭仪视线顾云羡小腹上停了一瞬,转头去向皇帝。

皇帝神情有些怔愣，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他看看顾云羡脸庞,再看看她腹部，眼中慢慢涌上一丝欣喜。

毓昭仪心里一个咯噔。看皇帝样子,当真是十分高兴。顾云羡如今已经这般受宠,若再有了孩子,便真要越到自己头上去了！

然而心中再焦虑，面上却仍得保持镇定。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担起了主持大局角色，“看顾妹妹神情，估计自己也迷糊着。咱们这儿猜也没用，本宫记得咏思殿安排就有一名太医常驻，不如传他进来为顾妹妹诊断一下吧。”

明修仪附和道：“昭仪娘娘说得有理。”

皇帝仍看着顾云羡，闻言胡乱地点了下头，“传吧。”

宫娥出去了。顾云羡头颅低垂，看着面前玉碟，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皇帝看着她这个神情，心头一股怜爱升起。打从几日前他从留瑜殿拂袖而去，便一直对顾云羡生气。他简直闹不明白她想些什么，一时冷一时热，莫名其妙。然而让他恼怒是，他为此事郁结于心，顾云羡那边却毫无触动。

今日月娘设宴众人，他本不想过来掺和一脚，却又想起月娘说过，云娘也会出席。他忽然很好奇，这么几日未见，她现是什么样子？

如果自己当着她面对月娘亲昵话，她又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令他失望是，她从头到尾都默然不语，对于自己和月娘对话没有表现出半分异样。他心情越来越糟糕，几乎就要坐不住时候，却忽然听到她可能有孕消息。

他想起月娘几个月前曾说过话，女子有孕时脾气会变得浮躁。也许，云娘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他冷淡。也许她不是故意激怒他，只是自己控制不了。

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心情豁然开朗。愉悦程度甚至超过了她怀有身孕这个消息本身带来欣喜。

他心里告诉自己，一定是这样。

太医很跟宫娥后面进来了。顾云羡一打量，立刻认出他是一直以来负责照料明修仪龙胎高林。

他殿内磕头行礼之后，跪到了顾云羡面前。

“娘娘。”他恭敬道。

顾云羡看了他一眼，慢慢伸出右手，放到了雪白腕枕之上。

高林用一条丝绢盖她手腕之上，再把手指放了上去。

出于不同心理，满殿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全都提起了一颗心。

顾云羡看着太医闭目沉思样子，心也莫名地揪紧。

她忽然发现，虽然自己之前说了不想要孩子，可事到临头，却又开始迷惑。

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那时候她孤寂地活这座深宫，没有夫君宠爱，唯一指望就是有一个孩子，来陪伴她度过余下漫长光阴。

如果这时候她真有了孩子，算不算实现了当初心愿？

心里正乱纷纷地想个不停，高林却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皇帝有些紧张地问道。

高林回道：“充仪娘娘脉象，似乎有点奇怪……”

“奇怪？”皇帝挑眉。

明修仪见状忙安抚道：“陛下别急，让太医仔细诊断。要查出问题才有法子解决啊。”

皇帝勉强按捺住情绪，不再说话。

毓昭仪见到皇帝这样，加确定了心里想法。皇帝现对顾氏真不太一样，他那样万事皆不上心性子，如今却频频因为她暴露情绪。当真是心腹大患啊。

高林手又一次搭上顾云羡手腕，蹙着眉头半晌之后，轻轻地吸了口气。

顾云羡忽然有一种不祥预感。

“怎么了？”皇帝问道。

高林转身，面朝皇帝诚惶诚恐地跪下，“启禀陛下，充仪娘娘……不曾有孕……”

顾云羡心头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

皇帝听到这个回答，有些不愿相信，追问了一句，“你确定？若是没有身孕，适才为何会呕吐？”

高林道：“干呕原因有很多，不单有孕一桩。这阵子正逢年，兴许是充仪娘娘饮食上有些疏忽，导致肠胃不适……”

他说得肯定，皇帝却仍面带怀疑，让高林有些不知所措。

“陛下……”明修仪为难地唤了一声。

皇帝听到明修仪声音，才猛地反应过来。高林医术虽然比不上尚药局侍御医，断个喜脉却是绝对没问题。何况他刚才还诊了那么久。

心头刚刚升起喜悦瞬间烟消云散。

既然云娘不曾有孕，那他适才给她喜怒无常找那个原因不成立了。

又想起高林另一句话，他压抑住心里烦躁，耐着性子问道：“你适才说元充仪脉象有点奇怪，哪里奇怪？”

高林欲言又止。

皇帝这会儿心里正窝火，见到他这副样子不免加动气，“吞吞吐吐做什么？朕问你话。”

高林浑身一个颤抖，忙道：“充仪娘娘她……她根本不可能怀有身孕！”

因为离得近，明修仪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皇帝身上陡然散发出寒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盯着高林，一字一句道。

高林嗫嚅道：“这个……”

“说。”重若千钧一个字。

高林再次颤抖了一下，终于不管不顾地说出来了，“臣观充仪娘娘脉象，发觉其体质虚寒，难以有孕……”

皇帝搁案几上右拳猛地握紧。

殿内宫嫔都睁大了双眼，面面相觑。庄贵姬怔怔地看着顾云羡，一脸不可置信。

“姐姐……”她轻声唤道。

顾云羡没有理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案几上碟子。

没有人知道，从高林说出她不可能有孕那一刻起，她心就猛地下沉。

如同坠入深渊一般万劫不复。

记忆里许多不堪回首往事被通通勾起。

很久以前，她还是皇后时候，就一直恐惧。恐惧被人知道这件事情，恐惧从此成为宫人口中笑柄。

不能生育，对一个宫里女人来说实太过可怕，尤其她还是肩负着诞育嫡子这个责任皇后。若是被人知道此事，她恐怕连后位都坐不住。

整整一年多时间，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这个秘密，每天避开所有人服用那些难喝汤药，还试了各种求子偏方。

这般卑微虔诚，无非是祈求哪一天老天爷就发了慈悲，赐给她一个孩子。

可是没有用，无论做多少努力，她依旧没有孩子。

她煞费苦心唯一成果便是，她秘密被隐藏得严严实实，无人知晓。但有什么意义呢？即使守住了这个秘密，她还是失去了皇后位置。后来，是连命都没有了。

那段卑微求子经历带给她伤痛太大，所以这一世重来时，她不愿意再去做同样事情。

反正如今她，也不像从前那般渴盼子嗣。

只是曾经伤口就算结了疤，那些鲜血淋漓记忆却依旧还。

像今日这般被人当众指出身体疾病情况，其实她上一世时早已梦到过无数次，每一回都是以惊骇而醒告终。

眼前一切，就好像那些噩梦重演，让她本能地抵触，甚至憎恶。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那厢明修仪怒视着高林，提高了声音，“你再仔细看看，这种事情也是能浑说吗？”

高林似乎被她吓住了，颤颤巍巍又想来诊顾云羡脉。

他手还没伸过来，顾云羡便猛地收回了手。

高林一愣，抬头打量顾云羡神情，“娘娘，您能否……”

顾云羡面无表情。

毓昭仪似有所悟，试探道：“这件事情，顾妹妹之前可知晓？”

没有回答。

夏芳华却忽想起一事，“呀，数日前昭仪娘娘赏梅会上，充仪娘娘那般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不可能有孕，原来是因为这个……看来娘娘早就知道此事，只是一直瞒着大家而已。”

皇帝还是第一次听说赏梅会上事，不免再次朝顾云羡看去。

她双唇紧抿，没有反驳。

所以，事情当真是这样？

他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她不能怀孕带给他冲击已经很大了，如今再加上这个，实是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这么大事情，她居然一直瞒着他。

她身上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

他想起了景馥姝。那个女人便是这样，开始和后，完全是两个样子。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清楚她。

现换成云娘了吗？

她一会儿温柔亲昵，一会儿冷漠敷衍，暗地里还瞒了他这么大事情。

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一个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上小丑？

顾云羡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眼神从惊愕茫然变成失望愤怒，心中溢出一声冷笑。

他凭什么用那样眼神看着她？

失望？他失望些什么？

是自己不能有孕，还是自己居然把这件事情一直瞒着他？

难道他认为，她应该把这种事情告诉他？

从前那样情况，她本就失宠御前，若再添一条无子罪名，恐怕立时就得被废。她瞒着这件事，不过是想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