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事自然不会是开玩笑。”叶楠夕摆了筷子,接着“夫君特意过来问此事,到底是不答应?还是不舍得?”
萤煌的烛光将她那双看过来的眸子添了一层艳色,转盼间,便见眸光似水,唇若红菱,浅笑吟吟间,那姿容神态里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闲适慵懒。
她似乎真的很开心,萧玄心头愈觉烦闷,原是想要好好劝劝她的想法,一时间被心头陡然生起的怒气压了下去。他立在那看着她,皱眉许久,终是道出一句:“若我不许呢。”
“所以夫君今晚特意过来问此事,是因为不答应?”叶楠夕挑了挑眉,随后手支着下颌,似笑非笑地看着萧玄道,“还当夫君是不舍得呢,真可惜,夫君若是不舍得的话,我或许还会重新考虑。到底是一夜夫妻百夜恩,更何况三年夫妻,无论是孽缘还是良缘,应该也都是前世修得的。”
萧玄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听到她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时,忽的想起以往相处的那些日子,心头不由一软,正欲开口,却此时叶楠夕又开开口道:“但是夫君如今的这句不许,对我已经没有威慑力了呢。”叶楠夕依旧浅笑吟吟地看着萧玄,语气温柔,若不看那双眸子的话,定会让人误以为她此时说的这些话其实是在撒娇。
“即便是夫君不许,我也是要出去的,当然,我出去后什么时候想夫君了,或者夫君想我了,我也还是会回来看一眼的。”
她这话,完全是将两人的身份位置给掉了个。
萧玄眉头拧的紧紧的,烛光将他的脸镀上一层明亮的暖色,令他英俊的五官看起来愈加立体。素锦玄边长袍穿在他身上,配着他微冷的表情,显现出来的是世家公子才有的清贵。而与一般世家贵公子不同的是,他确实有自己的真本事光书院习射场看到那的那一箭,就知道他曾下过多少苦功夫。
他没错,亦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他只是不爱她而已。
不爱,谁也勉强不了,幸好,她只等了三年就顿悟了。
萧玄逼近一步,垂下眼,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只要离开了侯府,安危就不再由侯府负责。”
叶楠夕不语只是微微扬起嘴角,唇边露出一抹嘲讽地笑,安危,之前她可不就是待在侯府里却差点丧命的吗,他会不记得了。
“夕娘,你别······这么任性。”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很没有底气,所以听着倒像是他在恳求她一般。
叶楠夕慢慢收起面上的笑,看了他一会,就从榻上站起身看着他道:“夫君真心希望我留在侯府?”
萧玄微诧,以为是她心里松动了,即点头。
叶楠夕走进一步浅浅一笑:“为什么?”
萧玄蹙眉:“你是我妻子。”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叶楠夕面上笑容不减,眸中却现出稍许冷光。
“你若是担心还会发生之前那样的事,大可不必。”萧玄不知道此时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迟疑了一会才道,“我能保证同样的事不可能再在侯府里出现,我知道你会有不安,可是如今只有待在侯府,你才是最安全的。”
叶楠夕摇头冷笑:“你并非是为我的安危考虑只是为自己没有后顾之忧罢了。我虽不清楚你到底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看我和夫人如今的情况,但既然你做的事情与我无关亦未将我真正放在心上,就没有资格管我的事。”
“夕娘!”见她还是这样的态度萧玄微愠,看着她的眼神即锐利了几分。
叶楠夕丝毫不惧,一脸平静的看着他道:“我也不与你提和离驳你的面子,就先暂时保持现在这样的关系吧。”
她说完就转身,光顾着说话却忘了吃饭,这会儿饭菜都冷了吧,正打算叫丫鬟进来将饭菜拿起热一热时,她的胳膊却突然被抓住,力道不小,令她趔趄了一下。萧玄一下子将她转过身,两手都抓住她的胳膊,皱着眉头看着她道:“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会听,我不会害你,也不想让你受委屈。我知道以前是冷落了你,所以如今已经许你随时可以出府;只要我在府里,就跟你一块去明华堂请安;也顺你的意思,只要你不高兴就不再宿在你这边;亦应予了让你参与百善会,这些还不够?你……你还要跟我闹到什么时候。”
叶楠夕挣了两下,发现两人的力道差的不是一丁半点,便收起力气,看着他笑了笑:“夫君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难道夫君以为我提出要搬出去,是在跟你闹脾气,是在以退为进来吸引你的注意力?”
萧玄没说话,却也没有放开她,面对这个女人,他第一次,有这样深刻的无奈。如今才发觉,以前的她真的很懂事,之前那几年,她从未令他这么为难过。
此时或者并不是为难,但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了,就好像心里住着一头困兽,四处寻找撞击,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他觉得自己在面对数敌军时,都没有此时面对这个女人,令他感觉这么无力呒力,而且烦躁,就好似以往那等一切尽在掌握的心态,完全被她打乱了。
“我没有那么无聊。”叶楠夕看着萧玄道,“夫君是不是依旧不信,我已将你忘了的事?”
萧玄怔住,抓在她胳膊上的手微松了一松。
“怎么能跟陌生人同住一屋檐下。”叶楠夕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胳膊,“怎么能跟陌生人亲热,怎么能接受陌生人的庇护,最重要的一点……要我怎么相信一个陌生人?”
萧玄的手慢慢放了下去有些愣怔地看着叶楠夕。
之前,那等空落落的,冷得寒心的感觉又上来了。
俞川码头附近有一栋三层高的红楼,是陆九漕帮几个兄弟闲极无聊,凑了引起弄起来专门供来往码头的客人饮酒作乐的地方。因地段好,酒好,里头的姐儿也够味,所以红楼的牌子才挂出去没多久,买卖就将周围好些个酒楼的生意给压了下去不知眼红了多少人。在码头附近做买卖的都不是善茬儿,龙蛇混杂,若非红楼的老板是漕帮的人,怕是那招牌都被拆上好几回了。
红楼有萧玄的干股在里头,只是一直以来他都很少到这边,偶尔过来一次也只是为打探消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一个人到这个地方喝酒,刚刚从侯府出来,不知不觉就走到这边。夜幕降下后的腊月寒冬,别的地方都是出奇的冷寂唯有这边,几乎整夜都能听到喧闹声。
他没有上楼,只是在一楼露天的地方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不多会,桌上的两壶酒就已见了底,萧玄便敲了敲桌子,正要开口让人再上一壶酒,却这会,忽见两小二一个抱着个红泥火炉,一个捧着一锅热腾腾的羊杂汤送过来。
萧玄顿了顿,转过脸就看到凤九从红楼内走出来,她没受伤的那只手里拿着一壶酒。
凤九走过来后,就在他对面坐下然后就给他倒了一杯酒:“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连道下酒菜都没有。”
萧玄看了看她还抱着纱布的手:“伤怎么样了?”
“死不了。”凤九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面无表情地道,此时她已将面上的面纱接下,受伤的那边脸正好对着红楼的灯火。明亮的灯光酒楼前面的幡子落下的阴影,将她面上的伤口又添了几分狰狞。
萧玄伸手将她跟前的酒杯拿过来道:“别喝了,吃东西吧。”
凤九抬眼看他,一声嗤笑:“倒难得这会儿你还知道关心人。”
萧玄正给她舀汤听了她这话就瞥了她一眼:“怎么这么说?”
“一个人喝了两壶闷酒,十一娘死的时候你也是一个人闷闷地喝了两壶酒。”凤九接过萧玄递过来的汤,放下后拿勺子舀了一勺煮得白腻的羊汤,满足地喝了一口后才道,“能让你烦恼成这样,就算不是出了人命的大事,想必也是差不多了。”
萧玄在听到凤九娘提到十一娘时,舀汤的手微顿,只是片刻后就恢复正常,随后便一言不发地喝起面前的羊杂汤。红泥火炉烧得很旺,锅里的汤一直在翻滚,浓郁的香味顺着从锅里生起的雾气四处飘散。码头那边还有人在卸货出货,偶尔传来几声骂骂咧咧的呼喝声,红楼上面庸俗糜艳的调笑声一直不曾断过,天下又掉下细细的雪粒,两人却谁都没有提出要搬进去吃。
在这样的露天,围着小火炉吃着热腾腾的羊杂汤,周围尽是庸俗的嘈杂声,跟以前他们在军营里的时候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