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闻眼睛亮起,点点头。
陈远微微一笑,以掌作剑,平挥而出,如一朵在风中缓缓绽放的莲花,中规中矩,正是他借以突破融会贯通的“花开见我”,只是一门地阶剑法而已。
曲水闻本已无招,正要出手破去,忽觉这招式中蕴有一种奇妙的力量,有序又似无序,有招又胜无招,虽然破绽处处,却又都似陷阱,竟不知从何处下手,又不好以力破巧,不禁退后一步,不防掌剑忽快,倏忽间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陈远右手收至半途,忽被曲水闻捉住,却是她用上了真气,小脸微红,凑上前来,双手摇着陈远右臂,萌声萌气道:“远哥哥,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很简单的招式,为甚么下不了手,快告诉我啦!”
她肩上小猫虽在舔爪子洗脸,也赶忙喵了一声,似乎在支持主人。
苏春水目光微闪,道:“静斋前辈遗稿上有‘无上更体,复用于明’的记载,我一直在想是甚么回事,莫非便是陈兄这样?”
“无上更体,复用于明?”陈远心中一震,思绪纷飞顿时如雨,曲水闻悄悄松开手,陈远恍然不觉,坐在枯池边一块青石上,目光怔怔,陷入沉思中。
少女见他这个样子,竟像是在顿悟,又是吃惊,又是叹息,便远远退出。
望着小小雕塑般的陈远,苏春水摇头道:“如此轻易顿悟,想必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切磋琢磨,难怪能领悟那般剑意,只是这样……”
“你是说远哥哥这样,会大耗心力,过的很苦么?”曲水闻笑了笑,平日欢笑的小脸上竟露出凄清神色来:“小时候我们混迹市井,白眼,轻蔑,挨饿,毒打,衣不蔽体,严寒冻骨,只是平常,昨晚我虽说了一些,多半苏姐姐不能切身体会。”
苏春水只有沉默。
“喵,喵!”猫儿用自己脑袋蹭了蹭曲水闻小脸,她伸手摸摸它,又转颜道:“虽然开始日子很难,但我们总算挨了过来,远哥哥非常聪明,好不容易攒钱买了套干净衣服,将我扮成男孩子,我们轮流去给衣铺食档招揽客人,另一个就去翻垃圾。”
她似是想起那无忧时光,渐渐笑道:“也许是我和远哥哥都生的好看罢,又是小孩子,开始一段时间效果不错,虽然总有掌柜吝啬,经常克扣几个铜子,但我们也过的好了起来,偶尔也能吃上一点肉,远哥哥也给我添了些漂亮衣服,却从不让我穿上去外面,说那样就有坏人要抢我走。”
苏春水静静听着。
“只是这样,终于还是有麻烦找上来。”
“最先是一批小混混,年纪要更大一点,人要多一点,整天偷摸扒抢,窥见我们过得好了,便常过来生事,远哥哥就和他们打,从不和刀哥说,一个打四五个,流血了也打,头破了也打,给揍成猪头也打,边跑边打,我就悄悄埋伏,他们吃了几次亏,大概又觉得不划算,就不大来了。”
“这也不算甚么,只是不曾想还是有人牙子找上了我们,刀哥只略懂几手武功,也无力抗拒,我和远哥哥就到处藏,正是冬天,躲在城外庙里……”
曲水闻跳了跳,长长辫子荡起,小猫跳下去追着玩,她歪着头笑道:“所以对我们来说,武功是活着的保证,是贯彻意志的力量,我猜练武已溶进远哥哥的骨子里,并不以此为苦,也没有寂寞,就像没人会觉得吃饭很累,喝水很烦。”
苏春水轻轻叹息。
山光忽然间就落下西城,池中却没有月亮渐渐升起,风吹在脸上,陈远醒转过来,只觉神完气足,拍拍屁股站起,纵目四顾,不见人影,悄无人声。
暮色中的废园显得更加荒凉,绿色的春藤爬满曾经的朱楼,破烂的门窗在凉风中吱呀吱呀地响着,衬的晚虫鸣成了一曲不知名的挽歌。
“这是第几天了?”陈远内视,现伤势竟大好了,“难道我竟呆坐了四天?”
正奇异间,陈远忽然嗅到一种血腥味,虽然很淡,却无处不在,似乎弥漫在整座城池中,连风也吹不散。
凉风吹不散血气,却带了另一种声音。
琴声。
极细微的琴声,就像隔着一堵一丈厚,十丈高的坚实城墙,陈远在墙这边,弹琴的人在那边。
琴声虽弱,却充满了决绝意味。
陈远看了看脚下,围了一圈石子,似乎是个阵法,他翻了个跟头,跃上墙,急掠而去。
他已听出,这正是那夜替他示警的琴女。
一路奔屋而过,血气无处不在,长街上没有半个行人,看不到炊烟,听不到人语,感知内,房中也都是空空,桌椅上积的灰尘至多不过三天,只有些家禽,倒在地上,满是血迹,一动不动。
一朝顿悟后,这繁华的江南维扬竟似成了座死城。
陈远沉住气,身法不停,一招手,游丝剑气疾射而出,摄来一只血色小鸡,真气涌入,生机果已断绝,体内骨骼酥软,血管涨破,毛下皮肤炸裂,半点血液也无。
心中一沉,陈远不停飞掠,琴声更急,转眼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