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手印的一刻,沈金山的心在滴血。 他死死盯着手印上方列出来的几间铺子,城南的缫丝铺子、城西的染色铺……这些都是百年间箫家先祖苦心积累而来。自打他继承家业后,每旬都要到铺子里转一圈,看到偷jian耍滑的伙计必要严厉斥责。在他的严格监督下,这几间铺子生意蒸蒸日上,如今已经成为箫家最赚钱的一部分。 而现在,却要如此轻易地给蒋先。 将契书递过去时,沈金山的手都在颤抖。 “沈兄莫非是不舍得?”蒋先问得十分轻松,那口气好像在说今天天气还真不错。 “怎么可能会舍得,那可是蒋家最赚钱的几间铺子。”站在阿玲边上,原先跟着沈金山的商贾这会毫不留情地揭他老底。 各种鄙夷的目光看过来,原本烦躁的沈金山反倒冷静下来。 他知道这些人在嘲笑他,笑他出尔反尔,笑他妄图占尽好处,可他并不后悔方才的举动。 满青城谁不知蒋先性子仁善,若他当真答应了,那自己便能及时止损;当然对此他也没报太大期待,蒋先仁善却不傻,这节骨眼上又怎会松口。可自己已经明白说出来,撕毁契约是为青城绸市平稳过渡。这会还看不出什么,可等十天半个月生丝下来,价格居高不下,那时蒋先便成了罪魁祸首。 诚然,哄抬物价的是他沈某人。可他已经明确表示可以降下来,是姓胡的不答应。蒋家可是皇商,青城绸市的领头羊,他不松口谁敢降? 真真假假扑朔迷离,总之他能把这盆脏水泼到蒋先身上。到时生丝价降不降,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若是不降,他定能大赚一笔,把今日亏空赚回来;若是降下来,那今日这张建立在天价生丝上的契约也就不奏效。 总之生丝在手,他立于绝对的不败之地。<> 想明白这点后沈金山也不及了,总之这会已经画押,何不干脆把事情做得漂亮点。 神情恢复平静,手也不再颤抖,他将契书递到蒋先跟前:“沈某方才所言,不过是为了青城绸市场,可惜胡兄不愿。既然如此,沈某已在契书上画押,还请胡兄过目。” “我看看。” 从他手里接过来,蒋先还真认真看起来。 一般这种大场合签订的契约,先前早已审过好多遍,当面不过是走个形式,签订后没人会再看,最起码当众不会这样做。而蒋先却一反常态,他不仅看得认真,最后还从怀中掏出西洋镜,对着沈金山签名仔仔细细研究一番。 从头到尾看个明白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契书收回袖中。 “几日不见,沈兄书法又有进益,这名字写得蒋某差点没认出来。” 做生意的,写字讲究横平竖直、字迹清晰,时下参加科举的书生都要特意练馆阁体。在场有些商贾虽然涉猎过草书,但与经商有关的印鉴、画押,他们一律追求清晰工整易于辨认。 蒋先这话出来,大多数人都明白了其意思。沈金山是有多着急、多悲愤,才生生改了字迹。 似乎为察觉出自己话中nongnong的讥讽,蒋先又道:“看沈兄神色迟疑,等蒋某收铺子时,不会行‘拖’字诀,伙计掌柜守着门面不肯离开,就是不给我蒋家腾地方吧?” 沈金山脸色未变,言不由衷道:“怎么可能。” “哦,”蒋先长舒一口气:“就知道沈兄不是这样的人,昨日从我蒋家拿银子时,可是片刻都等不得。您是急性子,答应的事必然会尽快办妥。<>” 说完他拍拍衣袖,看向中间小王爷,恭敬道:“王爷,沈老爷与蒋某间的账已经算清。既然是用铺子抵债,以箫家财力,征募军饷之事定无后顾之忧。” “恩,”陈志谦抬头,看向门边阿玲:“宣布结果。” “第六轮募捐,超过十万两的共有十五家。蒋家……捐纹银一百五十万两,居首位;箫家追加纹银一百三十万两,次之,然后黄家、赵家……,十三家各捐纹银十万两。另有孙家、吴家……,八家各捐纹银十两。” 在一堆动辄百万、十万的巨款中,最后“十两”二字格外引人注目。 跟随箫家那些商贾本想着有蒋家领头,十两也不算太丢脸。可这会他们才意识到,之所前面捐十两别人没多大反应,是因为所有人都相信蒋先。 面子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这些年青城大事小事,蒋先从不吝啬银子和功夫,凡事总要做到最好。正是这一次次的付出,让所有人打心眼里觉得胡老爷是个可信的,即便前面他只捐十两也没什么,到后面肯定会一次补起来。 正因怀有这种信心,所以才没有人出声笑话。这信心甚至强大到,当最后一轮蒋先也捐十两时,所有人第一反应不是嘲笑,而是惊讶,他们惊讶蒋先怎么会一反常态地捐这么少。而后面事情急转,他以蒋家姑娘的名义捐了一百五十万两。不管是谁的名义,总之大家知道这钱是蒋家出的。 蒋家没有辜负他们的信任,本来这次募捐宴最大的笑话突然回归正常。先前隐藏在背后,那些只捐十两的商贾就显得打眼起来。 捐了十万两的商贾,这会不禁看向门边那些人,神色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胡老爷前面忍着,是为了最后一鼓作气。你们那?难道就打算拿这么六十两对付过去? 他们也不想啊!门边八位商贾如坐针毡。<> 而小王爷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们心凉个透。 “沿街报喜之人,按本王师妹方才所言,一个个、一字不差地来。” 一个个、一字不差,那岂不是孙老爷捐纹银十两、吴老爷捐纹银十两……刚才仪仗开道,游街报喜的阵仗他们也见识过了,隔着大半里地都能听到动静。这话要是传出去,他们还要不要做人? 终于离阿玲最近的那个忍不住了,“小的……实在是手头不宽裕,就捐一万两吧。” “如今家里实在没钱,孙某也出一万两。” 虽然昨日平王宴会他们被坑得不轻,但万八千的挤挤还能拿出来。虽然面子上不如捐十万两的好看,但总比顶着十两被游街示众要好。 人要脸、树要皮,有两个带头的,跟随箫家的八户人家全都改了主意,纷纷改成一万两。 “景……”说顺嘴的阿玲顿了顿:“王爷,可还要更改?” 这傻丫头,本王是缺那八万两银子的人?这八户商贾,前世把他家丫头欺负得那么惨,那些事他可一直记得。现在想用曲曲一万两银子买回颜面?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想到这他面容严肃,声音逼成直线:“本王话已说出,概不反悔。” 在询问玉哥哥时,阿玲心里也有些矛盾。前世阿爹去世后,就是这些人堆在蒋家门前讨债,嘴上骂骂咧咧不说、甚至有人直接往蒋家门口那对石狮子嘴里撒尿,种种逼迫人的手段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如果只是对着她来也就罢了,蒋家欠着人家钱,作为当家人她被人说两句也就忍了。可他们竟然用各种污言秽语辱骂阿爹,那会阿爹甚至还没出头七、停灵在蒋家院子里没下殡。 这种辱及先人之事,即便隔着一世,每每想起来她都气愤不已。 她恨不得这些人丢脸,可征募军饷是玉哥哥的事,她还做不了主。本来她还想软软地求一求,刚这样想,今早的怀疑浮出脑海。玉哥哥心思那么深,谁知道他有什么打算?生生把嘴边带有偏向性的话吞回去,她尽量客官地问道。 即便如此,她还是希望玉哥哥能偏向她。 结果她听到了这样一句。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在生气,所以他这到底是在帮她,还是觉得这些商贾出尔反尔,触犯了他的威严? “哐当”一声,旁边商贾重重地摔倒在地。脸色发白,额头隐隐冒出虚汗,瞳孔涣散、嘴唇哆嗦着说道“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你也有今天! 这就是前世往石狮子嘴里撒尿的那位商贾,当时她虽未亲眼所见,但丫鬟却告诉过她是何人。记忆中他当时神色何等嚣张,与现在瑟缩颤抖的模样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状态。 心下快意的同时,阿玲也隐隐明白了玉哥哥的用意。 坐端正了,将各家明细写张纸条,汇总给前去沿街报喜之人。云来楼外声音很快响起,与前面五次“沈”字开头不同,这次是以“胡”字开头。 “蒋家捐纹银一百五十万两……” 蒋家?难道不是箫家? 街头巷尾正在议论此事的百姓纷纷惊奇,再三确定之后,多数人都开始夸起了蒋家。其实经历阿玲这几次事后,市井百姓也没那么容易上当。虽然方才有所怀疑,他们也没贸然说蒋家坏话。这会听蒋家一下子捐这么多,心下隐隐松一口气的同时,他们也开始尽情嘲笑方才说蒋家不好的那些人。 事实摆在眼前,刚才不积口德之人,这会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打脸。 沿着晋江两岸,州府派来的仪仗队以御赐金牌令箭开路,连声报着本轮募捐数额。 “蒋家捐纹银一百五十万两……” 江岸浣洗衣裳的村妇安静下来,扭头看向旁边邻居:“刚我怎么说来着?胡老爷不可能是这样的人!不说别的,前几年晋江淤得不行,清理河道那么多银子,蒋家可整整出了一半。” 在她边上,刚才碎嘴的邻家妇人脸上有些火辣,低声道:“这半晌不见蒋家有动静,我这不……” “连青城的事蒋家都管了,如今朝廷派下来钦差,如此大的事胡老爷能不出银子?刚我就说后面肯定得出个大的,果然,一下子一百五十万两。我们家他们爷俩在蒋家铺子做事,蒋家每月工钱还算给得宽裕的,一个月也就给五两,爷俩加起来才十两。一个月十两,一年也就一百二十两,整整一百五十万,这得多少年。” 边念叨着,妇人边撸袖子掰起了手指头,数了半天把自己给数迷糊了。 “反正几百辈子都赚不了来……” 邻家妇人将头低得更低:“我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我还不知道你,就是嘴快,其实也没多少坏心。但是你想,能养出那么好的姑娘,蒋家肯定差到哪儿去?” 远亲不如近邻,街坊邻居多年,两家早已亲如一家,这会浣衣妇人说话难免直白些。 邻家妇人当然也知道她脾气,即便这会话重了点,也没往心里去,而是点头承认:“其实前两次误会蒋家姑娘,我这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被你这么一说,我算是想过来了:蒋家人还真不错,以后遇到他们的事,我得多想想。” “你能想明白就好。”浣衣妇人端起木盆,看看天上日头:“昨天发工钱,小武买了条大鲤鱼回来,刚我炖锅里了,晌午过来一块喝鱼汤?” 邻里两妇人一同起身,亲密地向家中走去。 而在青城大街小巷,类似这样的对话还有很多。虽然不少人笑话孙家等人家只捐五十两,笑掉大牙,但这会更多人则是关注着蒋家所捐一百五十万两。消息刚传出来时,不少人还会抢白刚才说蒋家的人两句。可乡里乡亲这么多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谁又会为这事争个脸红脖子粗,开玩笑说两句后也就算了。 即便是两句玩笑话,也足够那些诬陷蒋家的市井百姓羞愧,进而反思。前两年箫家姑娘又是施粥、又是卖便宜布,还定期看望慈幼局的孤儿,有她在箫家也是风头正盛,完全把不显山不露水的蒋家给比了下去。所以前面出那么多传言时,他们下意识地相信箫家。 然而随着拜师仪式上箫家姑娘的真面目被戳穿,真相大白。明明什么事都清楚了,为什么他们还要去说蒋家不好? “蒋家捐纹银一百五十万两”,府兵高亢的声音传来,字字句句打在心头,让他们越发羞愧难当。同时这事也成功在他们心底留下印记,以后每次蒋家出事时,他们都下意识地想:上次、上上次以及上上上次好像蒋家都是被冤枉的,这次会不会是又有人在后面捣鬼? 忍住,不能再做别人手里的枪。 当然后面这点,这会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连本人都没意识到的事,却有一个人意识到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深谙人心的箫矸芝。 昨夜“买通”狱卒要来纸笔后,她连夜写了两封信。第一封送去东山别院给平王。她早已摸头平王性格,信中先倾吐一番仰慕之情,然后再将昨日宴会失败的所有理由归结为沈金山“不小心泄露行踪”,而后再说明即便如此她仍有法子助平王取得足够银子,最后则是隐隐点出,如今小王爷占据绝对上风,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平王本就志大才疏,昨晚宴会突然杀出个小王爷搅局后,愤怒之余他更多地则是无奈。事到如今他确是束手无策,箫矸芝来信先是吹捧得失落中的他轻飘飘,又将他所有的怒气引在沈金山身上,然后还体贴地提出解决之策。字字句句说到平王心坎上,想都没想,他即刻前往大牢将她带出来。 而箫矸芝的另一封信,则是送给了谁都意想不到的人——沈夫人孙氏。孙氏的软肋她再清楚不过,无非就是儿子。接手箫家生意多年,箫矸芝手中自然还有些地盘,七分哄三分吓,由不得沈夫人不重视。在被平王接出大牢后,她没有立刻随其前往别院,而是让他先带沈德强走,自己则是回了箫家。 征募军饷宴接近尾声,此刻云来楼后面暗巷,不起眼的马车中,装有琐碎银子的荷包递过去,箫矸芝打发走楼内负责上菜的小二。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面前孙氏。 “方才小二的话,大夫人可都听到了?为了当上会首,阿爹竟将箫家最赚钱的几处铺子轻易赔给箫家,这其中还有两处是夫人的陪嫁。” 最后一句触动了孙氏神经,她也是商户之女,当年嫁入箫家算是高攀。为与箫家攀上关系、也是为了她在箫家能直起腰板,娘家便陪送了她一处铺子。这些年箫家与孙家生意纠缠在一处,且箫家占据了绝对上风,她在后宅也只能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那贱妾与眼前她所出庶长女蹦跶,而她所出嫡长子却越发不受重视。 看到这一切她也心急,所以她越发重视娘家,以及自己手中仅有的铺子。 可昨晚沈金山别院一顿暖锅宴,硬生生亏去了她娘家大半家产;这会他更是连个招呼都不打,便将她陪嫁送出去。 是可忍熟不可忍! 坐在对面,箫矸芝依旧在劝说:“即便当上会首又如何,大夫人且看外面百姓,经此事后蒋家地位反而更牢。昨夜连带今日云来楼之事过后,又有谁会相信我箫家?阿爹他也是糊涂,竟然将所有人都得罪光……” “莫非昨日之事不是你的主意?” 孙氏突然开口。她早已不是刚出嫁时天真的小姑娘。沈金山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面前的箫矸芝就是?虽然她信中说得好听,想联合她夺了管家权,让她儿子掌家。可她儿子从未去过店铺,对经营之事一窍不通,即便掌家也只是个花架子。 “库房钥匙拿来。”冷着脸,她朝对面伸出手。 “大夫人……”箫矸芝迟疑。 “明着说吧,我们之间谁也不信谁。现在是你求着我,怎么你也得有所表示,我知道你身上有。” 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钥匙,箫矸芝递过去。 “还有没有复刻的?” “这等东西有一把就够了,复刻徒增风险。”箫矸芝飞速调整状态:“其中利害关系阿慈已经说明,该如何做夫人应该清楚。” “恩,回府。” 随着沈夫人吩咐外面车夫,云来楼内的征募军饷宴也到达尾声,阿玲将募捐结果统计出来。 “箫家捐纹银一百八十万两,蒋家捐纹银一百五十万零五十两,黄家等十三户人家捐纹银十万零五十两,孙家等八户人家捐银……” 说道这阿玲顿了顿,坐在她门边的几位商贾这会很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离阿玲最近的那位商贾,甚至趁众人不注意,在桌下对阿玲作揖,脸色无声地哀求: 胡姑娘,您就给个痛快吧。 “刚重新核算遍总数,孙家等八户人家捐银六十两,总计四百六十万一千一百三十两。” 眼角都没给旁边商贾,阿玲用清脆的声音报出这个数字后,继续说道:“其中捐银最多的当属箫家,共计纹银一百八十万两。” 高居首座,陈志谦环顾整个厅堂:“本侯曾言,征募军饷宴上募捐最多者,为青城会首。” 说完他看向沈金山:“待纹银上缴朝廷后,本王自会为你请命。” 沈金山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来,不到这一刻,他始终不敢确定,毕竟前面小王爷态度明显偏向蒋家。甚至他还想过,万一小王爷暗箱cao作,比如说明面上让蒋先拼命捐,实际上只意思意思收一点,那样他岂不是亏大了。 如今事情尘埃落定,他不禁对小王爷肃然起敬。纵然他是蒋家姑娘的同门师兄,面对朝廷差事依旧不偏不倚、秉公无私。 “那就有劳王爷。” 满怀着对小王爷的感激,沈金山语气格外真诚,连弯腰的动作都无比恭敬。 此时的他万万没想到,过不了多久,他的心态便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当然这是后话,这会沈金山正得意洋洋地看向蒋家父女。拜师仪式当日,他还怕自己捐出去的银子为蒋先做嫁衣。可如今事情正好反过来,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会首,那四百六十万两雪花银报上朝廷时,可都是他这个青城会首的功劳。 九尾老狐狸那一百五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全都为他做了嫁衣。 这让他如何不痛快。 “胡兄,本次征募军饷,你可算居功至伟。” “西北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蒋某身为大夏子民,出点银子也是应有之义,此事不必多提。”蒋先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 他已年近五旬,膝下只有一女,余生唯愿一家和乐,根本没有争权夺利之心。会首在别人眼里是个香饽饽,对他来说却是个推脱都来不及的麻烦事。他捐这么多银子,纯粹是为了还小王爷人情。别说是一百五十万两,就是再出个一百五十万,能买他家阿玲平安顺遂,他也照样出。 原本就精力不济,这会他更是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打压箫家上。 “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沈兄今日也有空,不如把该过户的铺子给办妥了。” 蒋先笑眯眯地说道,眼眸深处藏刀。这几间铺子还只是第一步,等日后他会一点点让沈金山失去一切。 “这……胡兄未免太心急了些。” “蒋某这不是怕沈兄当上会首后贵人事多,把这事给忘了。怎么,莫非沈兄还真打算忘了?” “待宴散后,沈某便与胡兄前去府衙。”沈金山当场拍板,心下却想着:就先给他,日后定要让他吐出来。 借着刚说完话的热乎劲,蒋先将沈金山拉上自家马车,直接往衙门走去。 “胡兄莫急,房契如今还在箫家。” “沈兄为人……”蒋先叹息。虽然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可单凭语气任谁都能听明白他意思。靠近车门,他吩咐外面车夫:“调头,先去箫家。” “胡兄这是不信任沈某?” 沈金山感觉自己受到了怠慢,明明他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商会会首,怎么眼下蒋先对他的态度,非但没有丁点的恭敬,反而越发嚣张? “莫非沈老爷信任蒋某?”蒋先凉凉地反问道。 沈金山心口不一道:“胡老爷这是说哪的话,沈某对您可一直是尊敬有加。” “别,”蒋先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都叫胡老爷了……这些年沈兄不一直视蒋某为劲敌,暗中别着劲,这次更是使尽手段当上了会首。现在马车内就你我二人,没必要说那些虚的。契书是方才在王爷与青城商界诸位同人见证下所签,定无反悔可能。”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箫家门前,打开车门,蒋先打个“请”的手势:“还请沈兄痛快些。” “你!” 沈金山气咻咻地跳下马车,两步迈进箫家大门。 虽然在云来楼说得痛快,可真等到动真格的,即便有信心日后能收回来,这会沈金山也是心疼不已。这会进府后,他也是尽可能地磨蹭,想着能多拖一会是一会,最好拖到宵禁起、蒋先撑不住自觉走人。 可蒋先是坐以待毙之人?阿玲的事他不是不气,在没找到法子的前大半个月,他努力抬高蒋家来打压箫家生意。而随后借征募军饷之事定计后,他之所以隐忍,也是为了引沈金山入套。本来他还想在生意上故意卖个破绽给沈金山,没想到天公作美来场倒春寒,后面更有沈不真被拉拢之事,天时地利人和,他就不信这次不能让箫家摔个大跟头。 果然随后一切如他所料,稍作布置后,轻轻松松他便在沈金山身上啃下了快肥rou。 沈金山性子他也了解,拖久了他还真可能翻脸不认人,到时候即便报官能解决,跟官府打交道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所以他决定快刀斩乱麻。目送沈金山进去后,等了有一炷香,眼见箫家门前没动静,他便知道沈金山意图。 想拖? 门都没有! 下了马车,他亲自站在箫家门前。箫家位置不比蒋家清幽,这里靠近城东与城西交叉之处,正值晌饭有不少沿街叫卖的商贩。 蒋先是谁,那可是皇商、青城最有钱的人,可以说上至八十老妇,下至三岁孩子全都认识他。府兵仪仗游街报喜的热乎劲还没下去,众人尚未从被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惊到的叹息中回过神来,这会见着他,那热乎劲不啻于初见名满天下的得道高僧邵明大师。 “胡老爷怎么会在箫家门口?” 伴随这这层疑问,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沿着箫家门口围了一层,而且看架势人还越来越多。 眼见蒋先走到箫家门前,低声问着门口护院什么,在对方摇头后叹息一声退回到自家马车边,有胆大的妇人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出声问道:“胡老爷,你真捐了一百五十万两?” 蒋先摇头,在众人的疑惑中解释道:“那是我家阿玲捐的,也算代表我蒋家。” 原来是蒋家姑娘捐的。 不对,蒋家姑娘钱从哪来?还不是胡老爷赚的,这跟胡老爷本人捐得有什么两样。 “那胡老爷干嘛站在箫家门口?这有一会了吧?” 面对这些无关紧要的市井百姓,蒋先却没有丝毫不耐烦,而是耐心解释道:“是这样,沈兄欠着蒋某些银子。因为征募军饷之事,箫家银钱周转有些困难,便将几间铺子抵押给了蒋某,这会蒋某正在等沈兄进府拿房契。” 原来是这么回事?问明白后众人有了新的疑惑:“箫家欠蒋家银子?” “这是怎么回事?一上午箫家出银子出那么痛快,没想到在外面却是债台高筑,甚至连铺子都要抵押转卖。” 时人重祖产,就连乡下蚕农,遇到好年景多出点生丝手里有了余钱,也是想方设法置个一亩八分的良田。而遇到变卖田产者,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败家子的。 这回听说沈金山抵押铺子,众人心中下意识地产生许多不好的联想。 “听说捐银子最多的能当会首。” “该不会是官迷,为了当会首连祖宗家产都不顾了吧?” “我看还真说不准,不然箫家家大业大,要不是为了这,何尝需要抵押家产。” 蒋家捐出的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成功堵住了青城所有人的嘴。不仅如此。愧疚之下他们下意识地站在蒋先这一边。这会欠他银子不还的沈金山,便自觉站到了这些人的对立面。 不过毕竟沈金山也捐了那么多银子,一开始这样想的人还不是很多。可是随着时间推移,眼见沈府大门始终紧闭,别说沈金山人了,连个多余人影都没见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此事。 “指不定还真是打肿脸充胖子,这会拿不出银子又舍不得铺子,干脆窝在乌龟壳里不出来。” 站在自家马车前,蒋先放任事态发展。听着周围越发人声鼎沸,各种对沈金山不利的论调传来,他心下暗自满意。 这些市井百姓,尤其是前面说得最厉害那几个,在前面箫矸芝诬陷阿玲时,也曾这样站在蒋家门前上蹿下跳。那些话他记得清清楚楚,心里也曾想过让这些受些报复。可这念头刚升起来,就被他迅速摁下去。 蒋家是开门做生意的,主要是从这些人身上赚钱。要是把他们都得罪了,那整个蒋家也就完了。不仅如此,得罪所有百姓,把他们推向箫家,那岂不是正如了沈金山的意思。 否定这个念头后,他很快想到另外一点。箫家能利用这些人,难道他蒋家就不能?虽然他不会像箫家姑娘一样肆意制造谣言,但箫家把柄本来就多,随便找几个就够他们受的。 所以刚才沈金山提议先回箫家拿房契时,他并没有拦住,提议说让个下人去取,或让箫家人送过来,而是安安稳稳地把他送到箫家门前,客客气气地请他下去。然后在马车上等候时,他早已吩咐跟随的下人回家调人,暗中推波助澜,让更多地人前来箫家门口。 胡贵那些人培养的还真不错,这才多大会功夫,放眼望去箫家门前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单看阵势比之前两次在蒋家门口时也不遑多让。 沈金山也差不多该出来了吧? 是时候了,蒋先走上前,张开双臂往下压,做个嘱咐大家安静的手势。 “大家且冷静,听蒋某说一句。” 人群逐渐冷静下来,蒋先脸上半是无奈半是感激:“各位乡亲父老为蒋某鸣不平,蒋某感激不已。只是你们实在误会了沈兄,这次所欠银两并非因为箫家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与我蒋家有过协议的蚕农因这场倒春寒改投箫家,箫家承诺他们负责毁契所要支付的银子。” 城中百姓虽然大多数不再种桑养蚕,可对于乡下发生之事却是有所听闻。这会听蒋先道明原委,他们很快明白过来。 “这事我知道,箫家包揽了州府的黑炭,以此为要挟,逼迫那些蚕农们改掉契约。” “箫家狮子大开口,直接要去了七成纯利润。我在乡下的亲戚说,这波春蚕基本白忙活。” “养蚕的过完年就开始忙活,那可都是人家血汗钱,沈金山就这么要去七成?” 原本这些老百姓还只是念叨沈金山败家,这会听他连血汗钱都贪,众人可算是打心底里恨上了这个人。 卑鄙、无耻等等不好的词从周围传过来,蒋先没有再劝,而是略带疑惑地看向箫家大门口。都到这份上了,沈金山怎么还没出来?难道自己预估错了,他脸皮实际上比想象中还要厚? 不应该啊,就算是为了当会首,这会他也得装装样子。 莫非他藏在府里,憋什么坏招?想到这种可能,蒋先脸色微变。 蒋先真的想多了,从大门口刚开始来人时,沈金山便已经预料到形势不对,想赶紧出来。可刚走到前院门口,他便被孙氏拦下了。 “老爷莫非真想拿妾身的陪嫁铺子去抵债?” “夫人的陪嫁?”沈金山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恍然大悟:“你我夫妻一体,日后箫家的一切都是孩子的,夫人还跟我计较这些?” 孙氏对箫矸芝的提议尚存几分犹豫,即便沈金山名声坏了,他依旧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即便他宠妾灭妻,有他在她就心安。所以回来后她仔细想了想,只要沈金山还有诚意,她愿意继续跟他拧成一股绳,把面前难关熬过去。 可他片刻的怔愣,以及随后理所当然的口气,却让她彻底心凉。 “缫丝铺子是妾身陪嫁,嫁妆单子上写得清清楚楚,老爷想赔蒋家可以用别的铺子。” 换别的铺子岂不是要亏更多,沈金山万分不愿,向来柔顺的孙氏也一反常态地坚持,就这样夫妻俩在前院垂花门处僵持起来。 “夫人且听我说,如今我刚当上会首,而蒋先捐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却什么都没捞着,这事换谁心里会高兴?这些年胡沈两家的关系你又不是不清楚,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蒋先一直在跟我别着劲……” “是你一直跟蒋先别着劲吧?”孙氏反唇相讥。 换往日她绝对不会这样直白,可娘家几乎被毁、自己的陪嫁又要被拿出去抵债,这几乎摧垮她人生的两件事,放在沈金山那里却好似完全不值一提。那种完全不在乎的态度,成为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实在是忍不了了。 早已习惯了孙氏的柔顺,这会沈金山难掩惊讶。 “夫人……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不等孙氏反应,他强压下一口气,无奈道:“好,随你怎么说,但胡沈两家关系不亲近是明摆着的,如今蒋先心下不忿也是不争的事实。若是我公然毁掉契书,他岂不会趁机狮子大开口?” “还不是怕多花钱?”孙氏冷冷道。 “若是多花点钱能解决这事,那还算好的。你知不知道刚蒋先怎么说?这契书可是当着小王爷面签下的。现在若是我毁契,他直接不认账要我全赔银子,到时候募捐的军饷拿不出来,那可是欺君之罪。到时候别说会首,连咱们全家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两说!” 前面的吵嚷声隔着围墙传进来,听着声音越来越高,有些辱骂之言甚至清晰的传到耳中。气愤又焦急之下,沈金山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胸膛中吼出来,连带着唾沫星子朝孙氏脸上扑面而来。 Ps:书友们,我是笨太子,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