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小在母后跟前耳濡目染,却没学到一丝一毫,反倒是这个男人,母后就教过他一遍,他便深谙其意了。从前在上吟殿就爱摆弄,没想到如今还保留着这习惯。
“公子这是什么草?”她抬眸时,忽然发现这男人微微偏头,锁眉深凝着她的右侧脸,仿佛在为某种疑惑寻找答案。
“公子……”
“别说话。”
“呃?”
呃字刚落,江应谋伸手轻轻捏住了她柔嫩的下巴,将她的脸往左侧拨了拨,然后再次凝神端详,一小溜子风从他手边窜过,调皮地卷起了她耳畔那几丝小发,发丝胡乱活泼地扑飞在他手背,这瞬间,他眼中迷茫尽释——
原来,原来真的略略神似,特别是风起时,她耳畔几丝青发绕舞,右眼眉处所透出来的那股清秀和灵慧与无畏真像是同出一脉的。
他忽地就笑了,松开了手,垂头晃脑,豁然开释的笑容中略略带着一丝丝无奈和自嘲。他开释了,对面坐着的那位却由始至终都一脸迷茫,不知道他这突如其来,不能自已的微笑到底打哪儿来。
“公子,您在笑什么?是奴婢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她纳闷地问道。
“没有,我是笑我自己。”他还在笑,
“笑您自己?”
“蒲心你会治蠢病吗?”
“呃?”
“人蠢是没法治的,对吧?”白朵棉般的笑容里夹杂着满满的自嘲之意,紧接着又是一声云淡风轻似的叹息,眼角眉梢处,竟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丝调皮。
此情此景,又再次让她有了些许的错觉,刚才恍惚地以为这儿是母后寝殿的长案前,此时她又仿佛回到了上吟殿自己的寝室窗前,明晃晃的阳光从雕窗空隙间斜射而入,铺在长几上,映下了她和江应谋两人的头影,一晃一晃,特别可爱——
“不要啦!太丑了!太丑了!我不喜欢那颗,跟泥丸子似的,一点都配不上我母后雍容华贵的气质!换了,换了,江小白,我要那颗砗磲的,白的才能衬出我母后皮肤白希滑腻,快点,换了,江小白!”
“这你就不懂了,公主。这颗檀木珠香气清淡,色泽正宗,还有金星点缀其间,是难得的一颗好珠。放在为母后串制的这条手串中,既能增添香气,又能为母后安神养眠,正当绝配。”
“不懂配色就不懂配色呗!不懂还借口多多,江小白你可真能掰扯!不管,我不喜欢,你快点给我换了!”
“不换。”
“真的不换?”
“说了不换。”
“想被我一脚踹下去吗?”
“想被母后提着耳朵说一点都不听话吗?”
“你就会拿母后来吓唬我!”
“你也就会拿你的拳头来吓唬我。来,瞧瞧,这手串难道真的不好看吗?”
她翻起一双卷翘浓黑的睫毛,带着将信将疑的表情看了一眼江应谋手里的东西,很不在意地说了一句:“不好看,你眼光太差了,江小白!”
“你说什么?”
当江应谋那真实而又惊讶的声音像一道闪电般从她浮想联翩的大脑里跳出来,清清楚楚地响在耳边时,她才猛然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产生幻觉了,以为是在上吟殿寝室里同江应谋说话,连忙仓促地回道:“没什么……”
“我只是让你帮我拿着这张丝帛,你说什么不好看?你觉得这张丝帛不好看吗?还有,你刚才叫我什么白?”
她顿时汗毛竖起,脸色微变,慌忙辩称道:“什么白?哦,我是说这张丝帛不够白,所以不太好看,跟您要压的这朵野黄菊一点都不配呢!”
“用来压花而已,不必那么花哨,朴素一点好。”
“也是。”她笑得心惊胆颤,连手心都冒汗了。
江应谋将那张丝帛递给了她,又垂头去摆弄别的了,似乎并没起什么疑心,她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她双手微微颤抖地拿着那张丝帛,暗暗地努力地平复着自己那颗噗通乱跳的心——怎么会产生那样的错觉?差点就成了致命的错误!炎无畏你在干什么?你千辛万苦地蛰伏在这男人身边就是为了看着他那张脸回忆过去的?
不可以,不可以再有下次,他真的会起疑心的。
远远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她朝西望去,只见一骑轻骑飞奔而来。奔至两人跟前,马上的人纵身跃下,大口喘息道:“四公子,王上遇刺了!”
什么?她立刻抬头,满目愕然。
“王上遇刺?”江应谋旋即起身,目含惊讶道,“那王上现下如何?”
“小腿处受了箭伤,疼痛异常,随行医傅已经在为他治伤了。”
“那晋寒呢?”
“少将军领着罗拔副将去追刺客了,打发属下回来向您禀报一声,他担心咱们的营地这边会有变。”
“可知是什么路数的?”
“刺客隐匿在林间放了暗箭便溜,没有交手也没有打过正面,根本无法知道他们是什么路数的。”
“只是放暗箭,并不明着交手?行,我明白了,你速速回晋寒身边去,营地这儿就交给我。”
“是!”那军士又上马飞快离去。
“蒲心,”江应谋转身凝色道,“速速去将看守本营的高副将请过来!”
稽昌遇刺的地方其实离营地并不远,就在偏西的一个山窝子里。发现刺客后,晋寒阿连城首先率人追击,魏空见紧随其后,魏空明则留下来保护稽昌。
“啊!”
一声惨叫从临时搭建起来的一处简易帷帐里传来,魏空明与江应茂面色各异地立在帐前,四周布满了随行侍卫,将帷帐团团围住,手持利刃严正以待。
忽然,随行医傅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少将军,情况不妙!王上所中之毒厉害非常,远超出下官所料,下官以为不可再耽搁了,理应扎起担架,速速送王上回宫!”
魏空明拧眉道:“如此厉害?刚才你不还说可以先清了毒再送回去吗?难道你竟一点法子都没有?”
医傅莫可奈何道:“下官此前从未见过此毒,依据常法解毒对它根本无效,随身所携带的药物又有限,王上伤口眼见愈加肿大,若不及时清毒消肿,恐怕会有性命之虞!”
“你好歹宫中一等一的医傅,你都无法,那究竟是何等厉害的毒物?”江应茂焦急道。
医傅直摇头道:“下官此时也探不明白,眼下只能先将王上送回宫中,召宫中众医傅群策群力,或许能为王上保住这条腿!耽搁不得,速速起行吧!”
江应茂道:“那还等什么?立刻扎担架护送王上回宫啊!”
“慢!”魏空明却抬手阻止了。
“慢什么慢?”江应茂摊开双手,焦急万分道,“你没听医傅怎么说吗?再晚,王上和王上的那条腿就保不住了!”
魏空明道:“你有没有想过从这儿回王宫得多久?快马也得半日,更何况王上如今身体孱弱,不能太过颠簸,送回王宫恐怕已经是今晚天黑之时了。你问问医傅,王上和王上的腿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江应茂扭头看向医傅,医傅愁眉苦脸,万般无奈道:“下官也不好说,但若不尽早送回宫去,留在此处也是没有半点用处的,倒不如及时送回,兴许还有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