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是你要教我的最后一课么?一堂没有导师的陪伴,必须真刀真枪上戏的最后一课么?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留给我的是无数个没有解释的背影。我不得不在狭缝中爬着坡,学着向你靠近。”
我说我终于挺过来了,可是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的障碍既不是凌楠也不是凌雪,甚至不是我父亲。而是我开始害怕这个男人,害怕他另类的世界观和距离感,带给我极尽毁灭的破坏力。
熊熊的烈火燃尽了半天夕阳,当消防车和警车呼啸而来的时候,我和我的男人却只能像暗夜里最没有资格祭奠的当事者一样,悄悄退场。
江左易告诉我说,他赌的这一场代价太大,但赢了却可以永远摆脱恶魔的掌控。
我不是他的战利品,而是他并肩战斗的盟友。
他知道他没有资格庆祝,但希望我可以挽着他的手臂回家。
我被他从地上拖起来,一身的泥浆拖着半身的鲜血。
疲惫而狼狈的神色映在他充血的眸子里,连我自己都快不认识我自己。
“舒岚你怎么了?!”江左易拉住我转侧的身躯。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
“怎么会没事,这么多血?”
我说我只是刚刚做完人流,来不及换卫生棉罢了。
“舒岚!”
江左易将我横抱起来,气力没有之前那么足了。我注意到他一条胳膊上的砍伤足有二十厘米,也不知道家里的小安迪得心疼成什么样。
我没有力气再挣扎了。肚子惴惴得疼,好像疼到底再被狠狠扭个不放松。
眼前光影倒错,耳边嗡鸣不息。躺在他满是血腥气的胸膛之间,我怎么也忍不住泪水。
——我想我所有的坚强努力,也抵不过我是女人的这个先决弱势。
“江左易……我们的孩子掉了,就在阿雪走的那天,才……四十多天……
我以为你会好好地回来,完好无缺地回来。我本想告诉你,我连名字都偷偷想好了……
所以我想,这会不会是一场无解的诅咒。而我们这段阴错阳差的缘分,还能无所顾忌地相爱么?”
下雨了么?为什么脸颊湿得那么深重,像露水又像暖雾。
我看不清江左易的表情,只觉得他紧紧依偎着我的身体颤抖得非常夸张。再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失去孩子的第一个星期里,江左易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
没有像之前那样囚禁着我,随便我想去哪,想干什么。
可是我偏偏哪里也不想去,更多的时候就是躺在床上发呆。
我想不出来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对他冷淡了起来,好像凭空就落下来了一道厚重的隔膜。一伸手,所触及的温度就让人想退缩。
可是他却并不在乎我态度的变化,该做饭做饭,该工作工作。
他也跟我说话,我也随意回答,但我总觉得他疼爱我疼爱的就像碰一下便怕碎掉。而我防备他防备的,就像一旦走出了门,两人就再也不会回到一个屋檐下一样。
我甚至害怕地想,我们是不是都没错,只是开始不适合呢?
期间,我接到了我父亲在医院去世的消息。突发心半络梗塞,抢救无效,开胸腔后发现积液已经塞到肺里了。
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流。
只是平静地给叶瑾凉打了个电话,他说他可以溜出医院,陪我去办理后事。
“不用了,你养伤吧。月底是‘江景之都’的二期宣传宴会,汪小飞已经帮我把专访报道塞了出去。”
我没有因为伤病而耽误工作的事,因为我的生命就只剩下这个可以运作了:“爸爸的葬礼在三天后,瑾凉,你能……找到舒颜么?”
“她一直都没有跟我联系过。”
“你要找她的话,我帮你。”江左易进来给我送水的时候,我把笔记本电脑送到一边去。
我说我到也没有说一定要找她,但总是感觉她就这样失踪,隐隐地让我觉得不安。
我突然很想见她一面,平心静气地对着一张咖啡桌,把这些年的多少恩怨情仇都像打牌一样打出来。
江左易过来给我披大衣,让我回到被子里暖着。
他说今年的春天特别早,可是寒潮总是那么顽固的。别再着凉了。
因为从回来的那天起我就发了伤寒,高烧了三天才退。
我还没有把叶子的事告诉他,总是觉得不是时机。
有些时候,感情就像过了冬的蝉蜕,轻轻一扯,碎的就像粉末。
从我曾那么执着想要跟他维系关系的那个孩子流掉以后,我甚至不敢再把叶子拉进这一场扑朔迷离的感情漩涡里。
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来治疗一下。
尤其是当我那天半夜醒来,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摆弄着小零的木马时,月色下沉静又凄然的侧脸简直就像行尸走肉般绝望。
凌楠带走的是一场无解的诅咒,可是余震过后的,却是我和江左易之间越来越不信任的诟病。
归根到底,我只是承受不了他为了我而不得不承受的那些选择。
听起来很矫情,因为换做其他人来听,身为女人,除了爱我还应该要求江左易什么呢?
但我就是想要一场问心无愧的疼爱,而不是用灵魂向魔鬼换来的苟且偷生。
所有的症结都在孩子身上,我想,只是因为江零的死,让我再也无法无愧于心了。
我想我责怪江左易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用爱的名义,给我打上了跟他同罪的烙印。
“你已经好几天都没去看叶子了,”江左易进来给我送水果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地就发了一场脾气。
我说我求你不要这样子对我了,我有手有脚什么都会做。
刽子手就做好你的霸道总裁,别装暖男了行不行!我的女儿我自己会去看,跟你没关系!!!
他什么都没说,放下一盘切片好的菠萝就出去了。
我则变本加厉地随手推倒在地,一时间屋内的空气比外面凛然降临的春雨还要有寒意。
我突然很想再打个电话给叶瑾凉,我想问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开始不再爱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我最近受了很多伤病,脑子有点不太好使了……记不清楚了。
穿了衣服下楼,我打算出门去。
这几天住的还是江左易的那套别墅,每次想到我放的那场火,心里就难受的不行。
我一直觉得我还欠小零一个尾巴会喷火的老鼠烟花,可惜今年的春节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禁烟中溜走了。
经过院子的时候,江左易在敲打那个木马。他说他半夜坐在上面,不小心把脚镫子给踩坏了。
我说对不起,盘子被我不小心弄翻了,麻烦胖嫂再去换一个吧。
江左易说无妨,然后问我要去哪。
“我想出去透透气。”
“要我陪你么?”
我摇头,我说咱们也可以偶尔呼吸一点没有彼此存在的空气。放心,我很理智,晚饭前会回来的。
我要去幼儿园看望叶子了,我没忘,她也没忘。
之所以好几天都不敢露面,因为我欠她一个父亲,欠她一个江零。
“叶子,想不想妈妈?”我在来的路上买了好好几件漂亮的公主裙和包装精美的芭比娃娃,但是一点都没用心,就仿佛责任义务一样要来堵孩子的嘴。
虽然我知道,我无力的挫败感是徒劳的。就算叶子好骗,笑笑也不好骗。
坐在幼儿园的休息室里,我把女儿抱在腿上,我说后天就是周末了,妈妈接你回家好不好?咱们去公园玩。
可惜,她什么都不感兴趣。开口就只问了我两句话:“爸爸呢?小零呢?”
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我木然地沉默着,直到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新买的芭比娃娃狠狠往地上一贯。咔嚓一声,踩得稀巴烂。
“叶子!”我惊叫失声。
“骗子……”女儿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小嘴一撇:“你只会骗我,一次次骗我!根本就不是个好妈妈!”
“叶子!”我抢过女儿的小身子,却被她的小爪子一把挠了脸。火辣辣的还来不及确认疼痛,一眼没看住她,就发现她抓起茶几上的卡通圆珠笔,狠狠地戳在自己的手背上!
“叶子!!!”我疯了一样地大喊:“叶子你干什么啊!你是笑笑?你答应我不伤害叶子的!”
叶子白白胖胖的小手,是让我最爱不释手的。她总是笨笨拙拙地搂着我的肩膀,一下一下抓扯着我的头发。
尖锐的笔尖戳进去,入肉多深我已经不敢看了!
“妈妈,我是叶子。”女儿咬着粉嫩的小嘴,竟然连眼泪都不肯流:“妈妈不喜欢笑笑,叶子不让笑笑出来……妈妈别哭,叶子一点都不疼。”
直到这一刻,我恍然撸起叶子的袖子,才看到她细嫩的小胳膊上,一道道的血痕,不知道是用什么利器划伤的,有些结痂了,有些留疤了。
“叶子!”我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我简直无法想象这段时间……我的女儿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才四岁啊,我竟自欺欺人地以为她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对抗这么顽固的心理疾病,我竟沾沾自喜地以为她能和我一样坚强!
“妈妈……叶子不痛的,妈妈别哭。”女儿伸手就要去擦我的眼泪,可是血淋淋的小手刚举到半空就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