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来的是个小护士,是叶子的专门护理。而今天下午的这项测试我也是知道的,王医生说是为了检验一下叶子的应激反应。在极度专注的状态下会不会有本能地依赖另一重人格。
这个测试,需要孩子在没有家长的陪伴下,单独完成。
“妈妈去么?”叶子看了看我。
我蹲下身子摸摸她的背:“妈妈不去的,叶子跟护士阿姨去做个游戏,就像幼儿园老师出那种你答我猜一样,好么?
妈妈回家去照顾林奶奶,明天再来陪叶子。”
“恩,妈妈再见。”叶子被护士小姐拉着,一边依依不舍地冲我招手。旋即又把目光落在了江左易身上,笑眼一眯:“叔叔,下次你来画好不好,我要扮白雪公主!”
“好的,你扮公主,让小零过来扮王子来陪你。”
叶子走了以后,我才扶着江左易一屁股堆沙发上。
叶子的画画的那么低,就连我都要曲腿弯腰陪她玩,何况江左易这样的身高?
腰上还带着伤,这十几分钟下来,能撑着实属不易。
“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我这几天忙公司的事,前天去看他的时候,说好展会结束带他来看看叶子的。
“本想在这里顺便办个住院的,伤在哪养都一样。你就不用两头跑了。”
我说不用那么麻烦吧,何况你又吃不惯医院的菜,我最近很忙的,可没空给你烧三餐。
“没办成,刚刚安迪在楼下挂号室折腾半天,院方拒收。”
我说那当然了,这是公立中心医院。谁敢收枪伤?
“你当我傻么?”江左易一手压着左侧伤处,另一手大概是想去摸烟。可能是想到这里是叶子的病房,旋即停顿了一下,克制了:“怎么可能说是枪伤。子弹都取了,又养了一周多,谁也看不出来。我让安迪写的阑尾炎手术刀口感染。不过医院大概是怕担责任吧,不收半路病患。”
“江左易……”
“恩?”
“阑尾在右侧。”
“是么?”江左易面不改色:“我的就长左面,不行么?”
“行……你高兴就好……”
我特么是忍了多少牛顿的内伤功率才没有把肋骨笑炸啊。
“天气不错,你带我去之前提过的甜品店吧。我想吃那里的布丁。”
我:“……”
这话题转移的小速度啊,以为能挽救你捉急的智商么?
我是看今天的天气还算晴暖,午后的阳光也充分的份上,才没有拒绝他的。
车开到临潼区的梧桐大街上,江左易一直安利的那家甜品店就坐落在十字路口的东南侧。三面临街的落地窗,装潢呈现出一种花痴般甜腻腻的主题情调。
我终于明白江左易所说的——为什么不带女人就不敢进来的原因了。
江左易点了两份店里的招牌布丁,我说我不喜欢吃软软的甜点,有没有核桃挞之类的。就看到他很不客气地把两份都拽自己面前了——
妈蛋的,绝壁故意的。
“公司最近怎么样?说来听听。”
我白他一眼,心想你就会装,明明什么都知道还问。
“华飞广告的事是你叫人干的吧?”我不客气地问,同时又觉得计失一筹很没面子:“不是说好了算你布置给我的家庭作业么?怎么又手痒?”
“我看你大刀阔斧有点太激进,怕你把人家惹得狗急跳墙了。”江左易放下调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则噗嗤一声差点喷出一口奶茶:“得了吧,华飞广告背后卖的事黑白两道的舆论情报。你铲他只是因为他挡了你的路,顺便再卖个人情给我罢了。
否则就凭秦孟他表哥那二道贩子的本事,上哪弄五千万的来路不明资产?”
“行啊舒岚,一周不见本事见长呢。”
“废话。”我冷哼一声:“跟你合作,早晚得备着余粮。免得哪天饥荒了,你回头就能啃我一口。”
“放心,还没上到手的女人,我会留着过完年再宰。”江左易眯着眼打扫干净了眼前的两只水晶碗,很满足地撑着下巴盯着我:“说点正经的,‘江景之都’商展预售计划是突破二十个亿,你觉得有多少把握?”
“百分之一千。”我信心满满。
“如果真能如你所愿,那么接下来中山建业需要增加三倍的保证金直到第一期工程结束——
别看我,我不会再为你掏一分钱了。”
我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父亲手里还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我会想办法说服他授权给我。
“你父亲,并不只有你一个女儿。”江左易呵呵道。
“舒颜绝不会是我的对手。”我说:“至于莫巧棋的小儿子,我那小弟弟——”
说实话,那是我爸的老来子,又是那么人畜无害的小孩子......我稍微有点犹豫了。
“别急,饭要一口一口吃。”江左易端起手边的奶茶:“先为祝愿‘江景之都’预售破二十亿干杯吧。”
就在这时,服务员过来买单了:“先生,只是您的贵宾卡。不过……您有好久没有在店里消费了。所以我们要帮您系统重新录入一下,下次过来还能继续积分。”
吃个甜品还要弄贵宾卡,江左易你的脑回路到底是不是翻糖拧出来的!
“这份招牌冰沙照例送给V顾客的。”说着,服务员传上来一份超级有食欲的冰沙,雪白的主体,上面淋着香喷喷的鲜橙酱。
连我这个平时不大染指甜点的人都觉得味蕾大动,可是刚要动勺子呢,却看到江左易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手一挥,说了句谢谢,我们不需要。
“啊?”我怔了怔。
“我还有伤,不能吃这么冷的东西。”他若无其事地说。
“可我想吃啊…”我表示,白送的干嘛不要,菜单上这盘——
‘独钓寒江雪’,靠!这么西式的甜点屋居然给冰沙起这么唐诗宋词的名字!菜单上可是标价好几十块钱呢。
“别吃了,你快来例假了。”江左易坚持把盘子退走,在服务生一句‘先生您真关心您太太’的称赞中,默默结了账拉着我走人。
回到车上,我说我没有要来例假,上周刚结束的。
“关我什么事。”江左易的心情好像突然就不怎么好,就像丢钱了似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说OK你要去哪?
“回别墅,今晚阿楠煮了黑鱼火锅,说补元气的。”
我:“……”
这一路上,我认真地开着车,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我想,他心里的那个名字大概是真的不能碰吧?
关我何事?我又没想住进这个危险男人的心里。
下车的时候江左易问我要不要进去一块吃饭,我说不用了,冷的吃完再吃火锅,我怕肠胃受不了:“哦,三天后就是会展,你要来么?”
“不来,太危险,我要养伤。”
我说呵呵,放心冬眠吧,我会把头条送给你。
我开着车在大马路上转,心情却是莫名其妙地烦躁了起来。
强大的自我怀疑开始动摇我的战斗力,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想要的又是什么。
明知江左易是个危险的男人,却没有拒绝他走近我和我的女儿。
明知这个男人对爱情阳痿,对女人不屑,却还是渴望能出落得——
让他刮目相看!
对,就是这种奇怪的负气感。这种负气感,在叶瑾凉抱着舒颜从我眼前一次次飘过的时候都不曾有过。
我只是很坚忍地埋下了对叶瑾凉二三十年来的依赖,却并没有想过自己今天的成长是要做给他看的。
而江左易似乎不同,我就好像……故意要在他面前证明什么一样。他出剧本我演戏,整个过程自嗨自乐。
——这种感觉真不爽啊。
我把车开回了刚才的甜品店,服务生看到了我,立刻冲上前来询问:“女士,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我摇摇头,说没有。只是觉得你们家的甜点很好吃,想打包个布丁给女儿。
“呵呵,来过我们家的都是回头客呢。别看我们店面不起眼,却已经经营了十几年。好多客人都留言留照,我们不舍得粉刷掉,隔一段时间就要把整面墙纸撕下来保存。”
“留言,留照?”我重重地吞咽了一下:“我能,参观一下么?”
服务生说在阁楼,整个四面墙都是,不过时间久了,很多都褪色了。
我笑笑说不要紧,我只是……很好奇,这样有魅力的甜点店,都能留住些什么样的人呢?
我为什么要上去?我也不知道,只是一寸寸摸索着那些滑落尘埃的便签纸,那些温馨烂漫的大头照,那些陌生的脸上,洋溢着相似的满足和笑容。
我开始相信江左易所说的,甜品果然是个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
我首先在一张合照上认出了凌楠,可能是因为他没什么变化吧。
其次才看到靠在他身后的江左易。
照片下的留言应该距今有十二年时间了,泛黄的底色,青涩的光晕。
那时的江左易好像要更瘦一些,眼神里透着硬冷的戾气,并不似今天这样圆滑世故又笑里藏刀。
坐在凌楠身边的姑娘应该就是阿雪了吧?看起来十七八,如果现在还活着,差不多应该比我大一两岁吧。
如我之前所料的黑色长直披肩发,简直纯得像从云彩上走下来。
她真漂亮。我仔细端详着——
五官跟凌楠有点像,笑起来的时候唇角会有特别痒人的弧度。
眼睛很灵动,藏不住心事的感觉,也藏不住故事。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她!
再看凌楠,十几年前就已经坐在轮椅上了?
亏我还以为他的腿真的是江左易后来给锯了的呢!
很明显的青梅竹马,很明显的一同长大,是不是……也像我和叶瑾凉这样子呢?
难怪江左易说,最无法原谅的背叛——阴阳永隔。
我突然心里莫名地难受了起来,我想如果有天我死了,叶瑾凉会怎么样?
“女士,你的布丁好了!”
我答应了一声,踩着楼梯下去。摇了摇头,把不该看的,不该想的,都遗留给尘封。然后拎着我的布丁,去找这世上唯一需要我,信任我的人——
我女儿叶子。
本来说是明天再来看她的,但我忍不了。可能不是她有多需要我,而是我有多需要她吧。我是她的支撑,她是我的养料。管她爹是人是鬼啊!
天已经快黑了,我以为还来得及让叶子吃个美美的饭后布丁再睡。
医院的营养餐都是专门搭配的,说实话,连我一个成年人都觉得看着难食下咽,何况嘴馋的小孩子。
有时我会给她做点好吃的送来,但大夫说尽量要排除食物摄取中一些添加剂的干扰,少吃最好。
本以为晚上临时过来会给孩子一个惊喜,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屋子里竟然已经有人了!
“叶子乖乖别动哦,小姨给你削苹果。”
“可是妈妈说睡前吃苹果会长蛀牙。”
“没关系,叶子长大后还会换牙的。”
我看到什么了?!
舒颜坐在床头前,怀里环搂着我的女儿。
——削苹果的刀距离她的小脸不过十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