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躬身道:“此乃太后的意思,臣亦觉此语不妥。”
赵佶道:“太后即将卷帘,近日事务芜杂,说的话多,卿未必尽录。”
蔡京会意,立即修改制词,请赵佶过目:
“朕绍休烈圣,承训东朝,施惠行仁,既诞孚于有众,念今追往,用敦叙于我家。废后孟氏,顷自勋门,嫔于王室,得罪先帝,退处道宫,逮兹累年,克庸祗德。皇太后念仙游之浸邈,抚前事以兴悲,恻然深矜,示不终废。申崇位叙,还复宫庭。乃诏辅臣,具依审议。虽元符建号,已正位于中宫;而永泰上宾,固无嫌于并后。于戏!源情起义,盖示亲亲之恩;克己慎身,宜成妇妇之道。其率循于懿范,以上荅于深仁。往服茂恩,永膺多福。可复为元祐皇后。”
赵佶目及“得罪先帝”及“皇太后”一句,颇为满意,笑赞蔡京文采超群,命人取双脊龙样廷珪墨赐给他,蔡京大喜,立即下拜,扬声谢恩。
翌日,蔡京送制词至中书门下,宰执过目后亦无异议,遂降制。
皇帝诏令一向是由中书省草拟要点,再付学士院定稿。太后听闻制词,对赵佶不满道:“怎的制词与此前中书熟状不尽相同?”
赵佶道:“改动是曾布的意思,说若提瑶华狱,或引人联想当年元祐皇后细行,不如删去。若提先帝追悔,有暗指他处分失误之嫌,也不宜留在制词里。”
太后想想,道:“罢了,复位便好,这些措辞上的细节,倒也不必太过计较。”
但回想昨日元祐与元符见面情形,太后终究不放心,又把曾布等宰执召至内东门小殿,对他们道:“如今二后虽并立,但先后嫡庶之序不能尽废。选后本应以贤德为先,不在姿质。当年先帝立元符之后很快就有悔意,常对我说,她原不该身居此位。有一次郝随取了宣仁皇后的衣裳给元符披上,先帝看见很是惊骇,却又笑她说:‘你穿合适么?’所以日后典礼,若须分尊卑主次,当以元祐为先。二人见面,须令元符先拜,元祐答拜,事理乃顺。将来也应该是元祐从灵驾西行主持大典,元符留在东京,待先帝神主自山陵归来,元符迎奠即可。”
曾布应道:“皇太后所言有理,确应照此实行。”
太后叹道:“元祐、元符俱有性气。老身原本以为,她们多年未见,会有所收敛,未料如今犹不相上下。昨日相见,就为谁先行礼之事,差点又闹个面红耳赤。”
曾布道:“皇太后当更训敕,使两宫不至于有过,乃为尽善。而今皇太后在上,想必她们倒也不敢再生事端。”
太后摆首:“若说多了,她们倒更有言语,觉得我是老厌物。再说她们下面人多,这些鼠辈尤其不识好恶,常挑拨离间。”
众宰执纷纷道:“若皇太后戒饬,小人必不敢生事。”
太后道:“说到底,都是尊卑不分,嫡庶不明引出的祸端。老身做皇后时,后宫哪有这些事!”
曾布颔首道:“皇太后当年不曾生子,神宗嫔御非不多,但当年臣等均未闻她们有争竞之意。也是因皇太后贤惠,在尊位不与嫔御争宠。”
太后颇有自矜之色:“我哪里会惹夫君烦恼。不过,也是他神宗会做人,于夫妇间极周旋,从不让嫔御僭越,所以我们做了二十年夫妇,不曾有一次面赤。”
宰执均相顾而笑。
太后又道:“今上倒也极懂事,对皇后甚是尊重,至今也只纳一位郡君。帝后和睦,皇长子又为皇后所出,将来可少许多事端。”
众宰执都称颂道:“皇帝勤于政事,不爱女色,有此明君,实乃社稷之福。”
太后欣然道:“皇帝聪明识大体,不枉老身辛苦培育他多年。”稍后目视远方,又感叹道,“老身无慈圣光献皇后的贤德,也无宣仁圣烈皇后的功绩,聊可□者,也就是为国为家栽培了这样一位聪颖贤明的君主,将来足可含笑九泉,亦对得起列祖列宗。”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复元祐皇后制》,蔡京所草,亦见《宋文鉴》。其制词不叙孟后无辜,哲宗追悔之意,而有“得罪先帝,退处道宫。皇太后念仙游之浸邈,抚前事以兴悲。恻然深矜,示不终废”等语,已隐伏后欲复废之意矣。
——《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