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寂静,昏暗,书房中响起突兀的叩门声。
坐在书房最黑暗角落中的男人一动不动。
他仿佛没有听到声音,目光在地毯上的落点没有任何改变。
咔。
门锁微响,书房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光线泄入,搅动一室沉闷的空气。
伊丽莎白捧着肚子,扑面而来的窒闷空气瞬间让她有欲吐的恶心泛涌。
但她强忍下去,摒退身后的嬷嬷侍女,片刻后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视线从书桌、阳台、沙发一一扫过,才在书房最角落的独座沙发中,发现了如同一座雕像凝固的丈夫。
她在门口站定了一会儿,才扶着腹部,缓缓走向那个角落。
兰斯特脚下掉满了雪茄烟头,将贵比等重黄金的卡色勒手工软绒织毯烫出数十个焦黑的坑洞,一夜独坐并未令兰斯特变得憔悴不堪,只是新生胡茬和无法再定型而散落下来的刘海令他多了几份颓唐的俊美。
“兰斯特?”
直到伊丽莎白在旁边唤了一声,兰斯特才如梦初醒,发现妻子的存在。
他连忙起身,把怀孕的妻子扶到稍远的座位坐下,想起书房里空气混浊,又打开阳台方向的门窗。
橡树神殿的空气格外清新,凌晨微凉的风吹进来,伊丽莎白才感到胸口的憋闷感退下一些。
“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让你多睡一点吗?”
“这个时候,谁能安心睡得着呢?”伊丽莎白不提是自己命侍女注意丈夫动静,如果有不正常就叫醒她的事,轻言细语。“我以为你睡了,正想叫人给你拿张长毯。”
伊丽莎白公主手上并没有长毯,兰斯特也没揭破这个事实,他明白这只是个借口,勉强笑了笑,“原本是想短憩,坐下来就走神了……让你担心了。丽萃。”
胸口那股窒闷感又上来了。
聪明女人这时候并不会揭穿丈夫善意的谎言。但或许是怀孕改变了伊丽莎白的脾气,或许昨天的天灾和动乱令她对生命有了另一番触动,伊丽莎白注视丈夫片刻。突然道:
“你是在担心安.琳陛下吗,兰斯特。”
兰斯特怔了怔,强笑,“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其他事,安并没有出现在天幕上。她应该不会遇到危险的,应该不会……”
他的解释逐渐变成喃喃自语,如同自我说服。
伊丽莎白见状,便已经意识到某些问题。“你联系不到她了?”
这原本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一个小秘密,丈夫与另一个女人有密切联系,这个女人还是丈夫的心上人。伊丽莎白只有装作不知情,才能将好不容易在婚姻中经营出的融洽维持下去。
但现在她已经顾不上了。
林安的生死。已经不是她和兰斯特之间的事,足以牵涉到梅林帝国,甚至整个魔灾战争的胜败。
兰斯特微愣,默认,过了一会儿才说:“……以往,发生类似事件,她一般会事先告诫我们,事后也会尽快知会,可是,直到现在,她那边还没有任何反应。”
“也许、也许她无法抽身?”伊丽莎白声音有些紧,“昨天天幕中的那个、那个……不是已经被那道闪电杀死了吗?”
“……不,这一次和以前不同。”兰斯特沙哑道,“安在事前特意和所有人都见过面,我有种感觉,她好像、早已预感到什么……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兰斯特将脸埋进双掌之间。
在妻子面前,他无法对妻子描述,当天幕出现的同时,他从头到尾的惴然不安,以及在天幕消失之前,他那股突如其来的、仿佛心脏被绞碎般的心悸。
上一次感受到这种心悸的时候,他在半个月后得到了母亲失踪的消息,而这一次,而这一次……
懊悔、痛苦、祈求。
在伊丽莎白心目中,丈夫一直是个典型的传统梅林贵族,在夫妻相处中,哪怕他们都心知肚明丈夫心中另有所爱,但在伊丽莎白的面前,兰斯特从不会过分流露对那位心中缪斯的感情,给妻子留足颜面。
兰斯特上一次因为林安而失态,正是三年前林安失踪那一次,但那次兰斯特也是直到一个月后,确认林安完全没有音讯踪迹,才压抑不住将情绪溢于言表,而这一次,却才刚刚过了一夜。
摒除心中酸意的影响,伊丽莎白意识到这次的局势或许确不同上次。
她回想起数天前与林安见面时对方的言行。
按照兰斯特所说,林安见的不止是他们,还有其他与她关系最密切的人们,从当时来看,所有人都以为只是防患于未然的警示,但现在看来,却有几分最后道别的味道!
到了林安这等身份地位,几乎没有什么人能逼迫她做不想做的事,如果她事先已经意识到不祥、却依然执意去做,那么,她多半可能、多半可能已经……
伊丽莎白禁不住发出短促抽泣!
不管怎么说,正是因为林安的提前警告,让兰斯特及早将她和约翰迁进橡树神殿,他们母子才在昨天的灾难和动乱中没有损伤一分一毫,甚至以她近六个月的孕期,竟然连胎气都没动,这在昨天那场宛若大陆倾覆的天灾中,简直是奇迹,连教宗狄更斯都啧啧称奇,连说女神庇佑。
“我原本应该庆幸的,我应该幸灾乐祸的不是吗?为什么我却会这么难受呢?”伊丽莎白捂着心口,感觉喉咙中仿佛有个梗块。
叩叩叩!
略带急促的叩门声响起,伊丽莎白惊醒,看了一眼仍埋着脸的丈夫,稍稍提声,“什么事?”
门外响起的却不是侍女嬷嬷或者神殿教士们的声音。而是兰斯特手下监察署署长毕夏普的声音,“殿下,我有急讯要直接告知陛下。”
毕夏普的声音冷静克制,音质很有特色,伊丽莎白转头,发现兰斯特已经醒来,密布血丝的眼睛炯炯注视门扉处。哑声道:
“进来。”
门扉微启。毕夏普轻捷走入,背身关上门,在第一夫妻两人面前单膝跪下。
“是不是南边的消息?”
“是的。陛下。”毕夏普单膝跪地,低下头,“岩堡、多兰城借监察署渠道传达一位冕下口讯,要我国派驻军队封锁事发区域。不许任何人接近。”
“那位冕下没说其他?安.琳陛下呢?”问出声的是伊丽莎白。
毕夏普心中暗诧,并未抬头。“回殿下,没有。”
公国的第一夫妻双双静默,过了了许久,兰斯特才说:“就近调派南面驻军吧。那边的消息……全都用加急传讯,任何时候都要立即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