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纠结的厉害，可领导问话了，自己能不回答么？不能！

而且村子里什么情况，领导一眼就看在眼里了，这刚刚过完年，孩子们身上都没有一件新衣服，领导又不是瞎子，怎么个情况还能看不出来？领导问自己其实就是那么回事，估计心里早就有了个账本了，自己说大家天天大鱼大肉领导也得信不是？

想到这，龚宝震的表情确实越发的敬畏了，小心翼翼的道：“既然领导……同志您问起来了，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随手往山下一指，道：“您看，我们整个宝山乡都是这种地形，除了山还是山，山上又存不住土，大家只能在石头缝里种点粮食，一年下来将将糊弄饱肚子。不怕您笑话，很多家里连小孩上学的学费都拿不出来，至于其他的……

对了领导，听说现在南方那边有很多工厂，进工厂当工人一个月能挣一两百块钱，也不要城市户口，俺们这些打字不识一个的大老粗也能进去干活，您两位一看就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能不能帮俺们打听一下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俺就组织俺们村的青壮劳力出去干活，俺们也不要两百，一个月能给俺们一百块钱就中……”

听着龚宝震絮絮叨叨的念叨，以及说起去南方工厂里打工、一个月能挣一两百时眼中的羡慕，陈耕忽然觉得鼻子里有点发酸，这就是革命老区的人啊，在战争年代勒紧了裤腰带，把自己家里最后的一点米拿出来支援革命事业，自己却宁可去啃窝窝头、去吃野菜的革命老区人民啊，就凭他们为共和国的解放事业做出的贡献，他们就不应该是现在的这种生活环节，他忽然迫切的想要为这些朴实的人做点什么。

“你都是听谁说的？”陈耕有点惊讶。

龚家村这种偏僻的村子显然是不可能通有线电视的，他刚刚一眼扫过去，虽然看到了架空的电线，却却没看到在80年代末就在农村盛行、一直到2000年前后在农村还能经常看到的高高竖起的、用来接收电视信号的天线，也就意味着这个村子里虽然已经通了电，但整个村子里恐怕连台电视机都没有——有的话最多也就有个一两台。

而且通过龚宝震的言语，陈耕能听得出来他的文化水平并不高，恐怕顶了天也就是初中毕业，可这种情况下，龚宝震竟然还知道带着村子里的青壮劳力一起去南方打工赚钱，陈耕开始有些佩服这家伙的头脑了。

“报纸上说的呀，另外收音机里有时候也会说，说改革开放了，咱们国家允许私人建厂子了，我就琢磨，既然允许私人建厂子，那一个人、两个人的肯定不能叫工厂吧？怎么着也得有个七八个人才敢叫工厂，这不就等于说这些工厂要雇人？”说到这个，龚宝震的脸上忍不住显出一抹期望：“既然他们要雇人，那我们就有机会，我们也不要那么高的工资，一个月100块钱就够了，要是还不行，80一个月也行，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都是纸上谈兵……唉，要是能亲自去南方看一眼就好了，也算是长长见识。”

“去南方打工的确是个改善生活条件最快的办法，”陈耕点点头，却又问道：“不过去南方打工毕竟是去外地，你们就没想过从自己身边入手，改善家乡、发展经济？”

陈耕这话一出口，他就从龚宝震眼中感受到了那种“你简直就是个‘何不食肉糜？’的蠢蛋！”的鄙视。

当然，这话倒是没有说出来，龚宝震幽幽地看着自己的村子，重重的叹了口气，才道：“领导，瞧您这话说的，故土难离，如果不是没办法，谁愿意一出门就是一年？可您也看到了，我们这宝山乡，种地？连块平整的土都没有，怎么种？；种果树？您也看到了，就只能在石头缝里种两棵树，十年八年的才长的手脖子那么粗，指望着这点果树，黄花菜都凉了半年了；养鸡养鸭子养猪？土里刨出来的那点粮食连人都喂不饱，养两只鸡，下两个鸡蛋换点盐钱还行，多的还能指望啥？；至于矿啥的，那就更不指望了，县里、市里的地质队来了好几回，结果屁都没探出来，人家说了，这就是个石头山，除了石头啥也没有。”

说的兴起，龚宝震连“领导”这个忌讳都给忘记了。

“……”

陈耕也无言了，他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山村。

以往也有一些经济极不发达的山村，但这些山村，要么是依山傍水，虽然可更耕种的土地不多，可山上的水土保持的还算不错，山上可以种果树，山脚下可以开梯田，山谷里还可以养鱼养鸭子什么的，种点果树、养点家禽家畜，一年的收入也还可以，像是龚家村乃至宝山乡条件这样艰苦的乡镇他还真是没见过，以至于你想着手帮他们改善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入手。

难道真的只有走那条“要么外出打工、要么在本地引进企业让老百姓在当地打工”的路子？

外出打工，最终的情形已经可以预料，当家里的男女青壮劳力都外出打工之后，村子里就只剩下了老人以及留守在家里的儿童，慢慢的，在见识过了城里的繁华之后，外出打工的男女们越发不愿意回到贫穷的老家，而那些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到村子、衣着光鲜的出现在同龄人和小伙伴们的面前的时候，必然会引的更多的年轻人外出打工，过上“好生活”，这一点已经被国内无数个留守村落给证实了。

在本地引进企业，让本地的老百姓在当地打工，有钱了之后再带动当地经济的发展。这是一条看起来可行、但实施起来困难的简直不比登月工程简单多少的做法，最简单的一点：你们这什么都没有，连道路都还是没有硬化的土路，更别说什么三通一平之类，人家投资商的钱也不是大风里刮来的，凭什么来你这里投资？就凭你们这里的工人要的工资低？

所以这条路看似可行，但基本上成功的几率很低，很低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