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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兵败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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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知节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这场夜袭是何时开始,她的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片狰狞跳动的红,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的淯水军寨此时正在这片火光之中只余残肢,火舌包裹着木料,贪婪地侵蚀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与怒喝声、刀剑相拼声在她耳边聒噪着。

她手中握枪,也来不及去牵自己的马,就匆匆冲入战团,此时寨中一片混乱,双方士兵持兵刃斗在一处,然而曹军早因对方,这已几乎是一场一边倒的惨烈战斗。

任知节冲入军寨之中,所见到的尸体基本都是身着曹军盔甲,她咬着牙将那些脸着地的士兵尸体反过来,无一例外都是那些青涩稚嫩的熟面孔,她心里难过,但又不敢过多纠结这样的感情,只得握紧了枪,站了起来,往军寨中央的主帐跑去。

她跑了没多远,便看见一个身披曹军盔甲的将士正被一个敌军压在身下,那将士一身狼狈,肩上还插着支羽箭,眼看敌军的大刀就要割上他的咽喉,任知节不作他想,飞身上前,一枪桶进那敌军胸口,然后拔出枪,上前揽住那名将士。

她眼神好,借着攀附在辕门栅栏的火光看清楚了这名将士头盔下的脸,虽满是血污,但她还是认出这是那个总是蹬鼻子上脸叫她长点儿心的亲兵。

那亲兵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见到任知节之后亮了些,嘴唇开合,虚弱道:“知节将军……”

“你撑住,我带你出去。”任知节将亲兵扶起来,还没站起来,却似乎被一股力量又往下拖,她猝不及防之下跪在了地上,才听见那亲兵道:“知节将军……我出不去啦,我腿都断了。”

他一边说着,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任知节愣了愣,用自己的衣袖将他嘴角的血渍擦干,视线下移,才看见这个年轻将士的双腿已被齐膝斩断,断口处一片血肉模糊。

她眨了眨眼睛,只觉得面前这张年轻又狼狈的面孔在她视线中逐渐模糊,她抬手用手背拭了拭眼睛,只感觉到手背触到一片温热的液体。她手僵了片刻,然后便狠狠一擦,将眼眶中还未流出的热泪一并擦去。

亲兵喘了一大口气,才道:“典校尉……战死,大公子把马给了主公……大公子……还在寨中……”

他吃力地伸手扯了扯任知节的袖子,任知节低头看向他,他笑了笑,用另一手指了指自己的头盔:“将军……您忘了披甲……”

任知节来得匆忙,只带了兵刃,却忘了披战甲,她只着了一件单衣,在冬夜中只觉得一股一股的寒意从这单薄的衣料之中渗入她的肌肤,再侵蚀她的骨头。只是情况紧急,她并未太过在意,她笑了笑,只是笑得极为难看,她开口说话,只是声音中已经带了浓重的鼻音:“没事,你将军我本事大着呢,只是没披甲而已,他们伤不了我。”

亲兵只笑着,然后便吃力地伸手,想要将自己头上的头盔取下来。

“我戴着……也没有了用处……希望……对将军能有些用……”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当年……为了吃几口饭就当了兵……也没想过能在将军庇护下活这么久……说来,那时还是将军亲自给我戴的头盔……”

任知节捧着他递过来的沾满了尘土和血污的头盔,笑了笑:“你现在也亲自给了我,你不亏。”

“嗯……不亏。”他笑了笑,年轻而苍白的脸上带了些少年人的朝气,“将军,以后……要多长点儿心……”

任知节将他的头盔戴在头上,感受到眼眶中的热流已经不受她控制地从她脸颊滑落。

“嗯。”她重重点头,答道。

任知节戴着头盔,握着枪,一路上击败几名敌军,继续往主帐方向奔去,然而主帐附近火势最大,那一圈营帐几乎被焚尽,搭建营帐的木材横七竖八拦在路上,她也不顾得是否引来敌人,便一边在附近跑,一边喊:“曹子脩!子脩婆婆!”

那亲兵临死前断断续续说了,典韦已经战死,曹操坐骑绝影也已被杀,曹昂将自己的坐骑给了曹操,自己步行护卫,只是那时战况太过混乱,他们一行人被冲散,想着曹操有马,突围应当不难,而曹昂却难说了。

任知节在主帐附近跑了一圈,喊声引来好几队人马,她双手握枪与对方战作一团,虽将敌军一一斩杀,然而因为未披战甲,身上添了不少伤,握着枪的手掌也几乎被枪身擦破皮。然而她也并不在意,只是许久过去,仍未找到曹昂,这让她有些心急。

她咬了咬牙,跑出了主帐附近,在路过燃着大火的马厩时,她忽然听到一声惊呼:“知节将军!”

她停下脚步,扭过头,只看见栅栏边的尸堆中地爬出一个抖抖索索的人,那人在火光中的面孔有些模糊,她走进了些,才借着火光看清楚那人的相貌。

“曹安民?”她皱眉道。

“对、对,是我。”曹安民抖着双腿都地上站起来,谄媚道。

任知节只瞥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应当随侍主公身边吗?”

“我……”他说了个字,便卡在了喉咙里说不下去了,他眼珠转了转,又道,“半路与主公被敌军冲散了,知节将军,我们快走吧。”

“你先去找主公吧,我还要去找曹子脩。”任知节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曹安民愣了愣,立马跟上前,道:“知节将军,你不用找了,大公子已经战死了……”

他话还未说完,任知节猛地停下脚步,倏地扭头看他,那双眼睛中还带着血丝,分外骇人,一时间那很少出现在她眼中的戾气让曹安民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你说什么?”任知节死死盯着他,问道。

曹安民不安地吞了吞口水,然后道:“大公子他……已经战死了……他将坐骑给了主公,然后被冲过来的敌军骑兵踩踏致死……”

任知节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沉默片刻,她扭头继续超前冲,她的速度太快,曹安民根本无法追上,只得在她身后不住喊道:“知节将军!知节将军!你别丢下我,张绣还在这军寨之中呢……”

他见任知节仍未放缓脚步,一咬牙,一跺脚,喊道:“知节将军!你可要护住我!二公子说了事成之后一定会护我周全的,您是二公子的师父,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他话未说完,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他还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喉结处便已经感受到了锐气刺骨的寒意,任知节已经如他所愿,停住了脚步,转过了身,只是她手中举着枪,那柄曾使徐州军闻风丧胆,与吕布的无双方天戟战了平手的长/枪正直他咽喉,锐利的枪尖几乎将要刺破他吞咽口水时上下滚动的喉结。

任知节就在他身前盯着他,目光是从未出现过的冷冽及阴沉,军寨中愈燃愈烈的大火在她脸颊上映照出暗红的光,如同从她体内纠结出的地狱恶鬼的印记。

“你说……二公子会保你事后周全?”她沉声问道“什么事?”

饶是曹安民再不懂,此刻也清楚地认识到了,任知节并不知道曹丕在这一场仗背后所做的手脚。

他后怕地往后退了一步,任知节的枪却也紧随而上。

“回答我!”任知节提高了声量。

她一向是身披战甲,脸上带笑的,虽然身为武将,身上并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娇柔气质,却性格随和,常与其他武将打成一片,她声音算不得多么悦耳动听,只是那音色中的朝气与英朗总能使人一听便忍不住跟着她笑。

几乎从未有人见过她阴沉的样子,也从未有人见过她发怒至此。

曹安民心中害怕到了极点,他想掉头就跑,然后他也知道,就算如此,任知节也能很快追上他。

“二公子……让我在主公需要歌姬助兴时将张家的女眷……带入主公帐中……”曹安民低着头,答道,“想办法让张绣知道此事……挑起事端……然后趁乱……”

“别说了!”任知节大喝一声,手中长/枪递出,直直刺入曹安民喉咙,曹安民挣扎了眼睛,抖了抖,无力地挂在了她的枪头上。

任知节将枪从他喉咙中拔出,任那一喷射而出的血溅在了她单薄的衣衫上。

寒风凛冽,吹在她沾满了粘腻血渍的衣衫上,战斗的时候不觉得冷,然而此时歇了下来,反倒感受到了刺骨的寒。

她抬手擦了擦那些溅到了她脸上的血污,然后转身离开。

原本与宛城连成一片的淯水军寨此时已皆数陷入大火,火光映红了冬夜的天空,也映红了平静的淯水水面。

此时,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出征前半年曹丕便一直反对她随军征讨宛城,并一直强调此行“会有危险”,她笑曹丕小孩心性,也想耐心给他说,身为武将,本就是将脑袋拴在了马鞍上的,战争即是如此,总有一方死掉,也有一方活下来,她运气很好,一般都是活下来的那个。

只是,她没想到,在曹丕的眼中,这场仗,并不是如此公平的生死各半,而是九死一生。

曹安民剩下的话不用说,她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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