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进了驿馆之后,李斯便立时关上了门,问的道:“徐典事何出此言?”
门外有柏舟等人把守,难有人再接近,不然李斯也不敢进门便开口。
徐福在桌案旁坐下,随手倒了杯温水,然后才道:“我走近时,随便观了一眼那魏王的面相,笼着一层死气。”徐福顿了顿,随口道:“依我看,韩国未亡,他便先亡了。”
李斯听得心惊。
徐福能如此平淡地说出他人生死之定论,实在教人……越加佩服尊崇啊!
“那衰亡之象便是指魏王?”
“不止,还指魏国。”徐福抿了口水,润了润唇,才又道:“他身为魏国君王,脸上的魏国气运却就止于此。那不是暗示,从他死后,魏国便再也气运,离灭亡不远了吗?”
坐在魏国的驿馆之中,徐福丝毫不在意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如何大逆不道,如何令人惊骇。
李斯当然也免不了惊骇,但是心中更多的却是对徐福神色淡然,言语间便定下旁人生死的从容。这般风采,难道不令人为之倾倒吗?那魏王虽然令人觉得恶心厌恶,但也不得不说,想必他正是发现了徐典事身上的优异之处……
李斯笑道:“此行携徐典事同往,果真有福运。”
徐福倒是并未将这样的称赞放在心上,他拨弄着手边的杯盏道:“就算我不来,那魏王的气运也早已注定,我来了,只是将他的面相剖析一般罢了。”
徐福如此不夸耀自身,更令李斯钦佩。
如此行大事,却不计较功德的人,其心性想必他是如何都赶不上的。
李斯知晓自己缺少这东西,所以才更为敬服徐福,他眼中的徐福都已经快自带圣光了。
徐福不知道自己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便自带忽悠圣光了,他推开手边的杯盏,恰好此时有人前来敲门。
“谁?”徐福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警惕地问道。
“徐典事,是我。”门外传来了王柳的声音。
“进来。”
王柳从外面进来,一脸菜色。
从进了大梁城后,王柳便有些水土不服,因而也未将他带到王宫之中去。王柳恹恹地在徐福身旁坐下,分别朝徐福和李斯打了招呼。
“魏王可是恶意刁难了?”见徐福面色冷淡,李斯也不苟言笑的模样,王柳不由得问道。
他哪里知道只不过是因为方才徐福与李斯讨论之事,较为严肃罢了。
李斯摇头,“魏王如今怎能刁难我们?”说罢李斯便起身,道:“徐典事,斯这边前往那边去,定将事情办妥。”
“去吧。”
见这二人说着自己全然听不懂的话,王柳虽然心中有些不快,但也知道有些事或许不该他知晓,便也只能忍下好奇的欲.望了。
“徐典事,那日我竹简之上的疑问,如今可能为我讲解一二?”王柳问道。
见他神色还算诚恳,徐福便也不遮掩,抬手沾水,画了八卦,为王柳结合八卦,简单讲了一下那日令王柳困扰不已的卦象。这样的卦象在徐福看来,的确很简单了,他没想到会难住王柳,难道如今他的水平已经比王柳高出不少了?徐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算命这玩意儿,本来就是熟能生巧的,经验都是从实践中来积累,短短时间之内,他的确已经替不少人看过面相了,尤其是跟在秦始皇身边,不知道算过多少卦了。
他手头所学的那些玩意儿,都被他用了一遍。
这样倒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会精进一些。
……
讲解完之后,徐福便对王柳说了句,“若是想要提高水平,出来走走自然没用,但出来走一走的时候,能多为他人算些卦,自然你就更为熟练精进了。”
“为他人多算卦?”王柳皱了皱眉,“可我身为奉常寺中的太卜,如何为他人算卦?这在魏国……”
徐福斜睨了他一眼,“太卜又如何?奉常寺中能有多少卦给你算?若是停滞不前,自然没有进步。这在魏国又如何?你为他人算个卦,是能改变魏国百姓的命运了,还是丢了秦国的脸?都不会!只是你自己舍不下高高在上的地位罢了。”
一番话将王柳说得脸色有些难看。
“是……我……我这便去试试……”说罢王柳就起身朝外去了。
徐福眨了眨眼,可如今天色渐晚,外面行人稀少,他去试什么?
何况王柳应当还未用膳吧,不会饿晕在街上吧?
为了不让秦国使臣饿死街头的事件发生,徐福选择了将蒹葭派出去,再带点吃的,尾随在王柳身后,在他虚弱的时候,就马上送上食物,天色再晚一些,就将人带回来。免得被魏国巡逻兵抓走。
徐福当夜很快便洗漱上了床榻休息。
舟车劳顿,如今才算真正放松下来,自然睡得无比舒服。
醒来之后,便有桑中在外敲门。徐福沙哑着声音,说了一声“进来”,桑中便提着水桶进来了,里面装的是热水,桑中笑道:“先生泡一泡,解乏。”
“辛苦。”徐福露出了浅淡笑意,从床榻之上下来。
他的发丝有些散乱,衣袍也有些松垮,但并不给人邋遢之感,反倒是极富慵懒的味道,与平日的模样大有出入,更令人移不开眼。桑中便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色还微微一红,这才将水放到浴桶中去。
徐福背过身去脱下衣袍,跨进水桶之中,桑中看得越发羞赧,提着水桶快步出去了。
徐福并未有男人与男人之间也要有避开的自觉,他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会儿,又有人过来敲门了,“徐典事可起了?”正是李斯的声音。
徐福猜测李斯过来时要与他共享“战果”的,便迅速起身拭擦干净水珠,披上衣袍,穿上裤子,快步上前将门拉开了,只是一头长发还淅淅沥沥地滴着水。
李斯见状愣了愣,忙道:“打扰徐典事了。”
“无妨,进来吧。”徐福对李斯印象还不错,尤其与他交谈时倍感愉快,所以对于印象好的人,他便有着比较高的容忍度,不过搅了一次沐浴,也没什么大不了。
李斯踏进门来,见徐福衣衫半掩的模样,不自在地想到,果真还要加倍提防魏王才是!徐典事这般人物,怎能是那魏王能奢想的?
“如何?”徐福在桌案边坐下,顺手给李斯也倒了杯水。
李斯脸上笑容满满,露出胸有成竹的模样来,“已有一人心中起了心思。”
“得小心些才是。”
李斯信心满满,“这个借口寻得很好,不会有人看出破绽,也更不会出卖我。”
徐福点了点头,反正他也不擅长这些,李斯说好那便就是好吧,日后能做大秦丞相的人,想来手段一定是十分高杆的。
“王太卜何在?”李斯突然问。
“应当在算卦吧。”
“可否借王太卜一用?”
“这个你问他便是,不过借他有何用?”
李斯笑道:“今日我要去寻这人,极为推崇卜筮之术,若是王太卜随行,定然也能成为一大助力。”李斯顿了顿,才又道:“只是不知王太卜是否有徐典事如此的能力?瞧上一眼,便能将人看穿。”
徐福摇头,“当然不行,这世间,徐福只有一人。”倒不是他自傲,本来就是这个道理。能有谁的能力与他完全一样的?虽然他手中有些技能是半罐水,但那也能顶些用啊。有谁能像他这样“多才多艺”的?他那相面的水平至少暂时是无人能比上的。
李斯也并不觉得徐福狂傲,相反的,他认为这边是有能之人,应当有的傲气。
徐典事这样的人,合该是睥睨众生的。
若不是他有呼吸有心跳,这般神妙,李斯真以为他便是那传说中的神仙了。
虽然王柳能力不及徐福,但李斯还是起身出去寻王柳了,能力谁高谁低不重要,如今能帮上忙才为重要。
那边李斯和王柳一走。
徐福坐在厅中慢腾腾地用着早膳,还不等他用完,便有人进了驿馆来,躬身道:“这位大人,魏王有请。”
魏王还真的非要将他吃到嘴不可?
狗胆真大!
徐福稳坐如山,“敢问魏王有何事?”
“自是两国互盟之事。”那人笑着道,故意将此事说得极为重要。
两国互盟,如果徐福不去,那要是真搞砸了,不就可以赖在他头上了,之后魏王再假意说,我可以原谅你们秦国使臣的无礼之处,但我要那使臣到魏国来赔罪……
当然这些都是徐福自己想到的,他总觉得那魏王的心思便是如此打算的。
说不定正好,他还成了魏王不愿与秦国互盟的借口。
徐福拍了拍衣袍,不就是魏王宫吗?
连秦王宫他都无所畏惧,岂会惧怕魏王宫呢?
徐福走到门边时,突然顿了顿脚步,道:“我有个毛病,身边若是没有熟悉的人跟着,便会觉得心悸,我要带一随从,如何?”说着徐福便指向了不远处的蒹葭。
旁边的桑中脸色有些急躁,但是徐福并未看他。
原本那人正想说还带什么人,但是目光一扫到蒹葭身上,见蒹葭长有一张秀美的脸,瞧上去也不像是能形成威胁的,说不定还是又一个符合魏王胃口的人。若是自己将人带去了,魏王定然不会发怒,说不定反倒会赏赐自己,又为魏王带来一美人。
那人眼珠转了转,这才应道:“那就……就如此吧!”
蒹葭一言不发地跟在徐福身后,二人坐上马车,很快到了魏王宫外,之后两人便不得不下马车行走了。
而此时,魏王寝宫中。
那魏王坐在足以容纳几人的塌上,拍了拍身旁依偎的男子的脸颊。
那男子肤白,五官俊俏妩媚,哪怕是一言不发时,那双眼睛却也像是欲语还休一般动人。
此人便是龙阳君。
不会有人知道,他那双妩媚动人的眼,凌厉起来,也是极为嚇人的。
魏王低声道:“待会儿,寡人便让你见一见,比你也不输的美人……”
龙阳笑道:“哦?难道魏王便要不爱我了么?”
魏王大笑,“寡人自是都一同怜爱的。”
周围的人对于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
就在此时有内侍快步进来,禀报魏王,“王上,人已到了。”
魏王当即拍桌而笑,“快将人迎进来。”
龙阳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得道:“我倒是越发好奇是个什么模样了?竟然叫魏王昨日也惦念许久……”
话音刚落,那头徐福便同蒹葭走进来了。
龙阳的角度一眼只能望见蒹葭,低声道了句,“倒是个秀美的孩子。”不过年纪小了些。龙阳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魏王看见蒹葭的时候,双眼也亮了亮,不过他很快便将目光移到了徐福的身上。
徐福压根没忘魏王的方向看,因为他听见蒹葭在耳边不开心地说:“好想剁了。”
徐福压低声音,出声安慰,“以后就能剁了。”
蒹葭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看着魏王的目光越发锐利起来,魏王很享受这种被美人盯着的感受,他哪里知道,那美人眼中是带刺的,那刺以后是会要他命的。
而徐福也终于从拐弯处完全走了出来。
龙阳见着了徐福的模样,也当即惊艳了一瞬,半晌后才道:“果真是生得好颜色。”只是年纪似乎也不怎么大啊……还未加冠吧。龙阳皱了皱眉,看向魏王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掩住了眼底的厌恶。
怪不得了,如此清冷高傲之人,莫说魏王,就连他也会觉得心动不已,想要征服对方。何况魏王这个色胚呢?
龙阳打量徐福的时候,徐福也在打量他,甚至都忘记了向魏王行礼。
好生夺目的一张脸。
徐福暗道,随后便忍不住职业病发作,替人家瞧起了面相,当然,只是随意一瞥。
命途易生波折啊……
长相虽好,但命格却似乎不太好啊……徐福心中有些叹惋。
龙阳不知徐福望着自己心中在想些什么,他只觉得这人果真高傲不羁,见了魏王也并不叩拜。心中不由得暗暗着急。只是那魏王的视线全然被美色吸引走了,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要行礼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