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听到战友们的交谈,耐门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抱歉,我也没有准备过这个魔法……阿嚏!”
紧接着他的喷嚏声,马蹄声和带着法忒斯口音的交谈声从建筑的另外一端传来。列兵们的脸色都变了,用惊慌失措地眼神望着两名长官。耐门和那名少尉对望了一眼,立刻作出了决定:“那边有个掩体,先藏进去!”
他们刚躲进藏着一门霰弹炮的掩体后面,一整个骑兵小队就冲到了刚才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巧停在火炮射击线上。耐门从口袋中掏出打火石,想点燃火索;但打火石受潮了,怎么也点不着。
“交给我吧。”那名少尉在指尖上擦出火花,引燃了导火索。火炮沉闷的爆炸声响起,成百的铅粒砸了出去――
捂着耳朵的中尉抬起头,看到有银色的光环在眼前升起。那是一柄铁条似的剑,缓慢却不容阻挡地在空中部署着神圣的防盾。全部的铅粒都打在防盾上,反弹开来。见到这一幕,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除了耐门·索莱顿。
看到那光幕的瞬间,耐门丢下一句“快逃!”就转身奔进了要塞的建筑群内。到了此刻,经常奔波于要塞各个角落检查物资的后勤部中尉终于发挥出了他经验的优势。在所有从伦尼进驻这个要塞的人当中,他或许是对道路最熟的。
“我要活着回去……原谅我。”
在他的背后和前方,沉闷的开火声、刺耳的爆炸声以及魔法器具的光芒此起彼伏。他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奔逃着,向着生存的方向奔逃着。
“你是从护城河里面游出来的?先撤到后面去换身衣服,暖暖身子!”
一名身着蓝色军装的上尉拦下了他。耐门抬起头,见到一张眼熟的脸――那是在伦尼将他救出来的上尉。耐门依稀记得他曾是个只用魔法而不用火器,十分潇洒的魔法军官,但现在他也像普通士兵一样端着滑膛枪蹲在掩体后面。有着骄傲番号的“参谋总部直属部队”,也已经快消耗殆尽了。
在他们身后,就是之前大家庆祝神临节到来的中央广场,整个要塞里面唯一一块可以让骑兵重整的宽敞空地,用来做晚宴的火堆仍未熄灭。耐门跑到火堆边,贪婪地吸收着热量,让早已僵硬的四肢不至于坏死。浸透了护城河水和血水的衣衫被寒风冻住,死死粘在皮肤上,如果要脱的话恐怕会搞得血肉模糊。他脱下军大衣放在火堆边,又将浸水的弹袋、火药袋和自己那柄黑色的连发手枪放在军大衣上烘干。
“如果神临节可以许愿的话,我只想要一个安全而温暖的地方美美睡一觉。死在这样空旷的广场上,也未免太凄凉了吧,就比死在护城河里面稍微好一点点……”
他猛地反应过来。空旷?这里可是整个要塞唯一可以集结大军的地方啊!这不合理……他抬起头来,看到周围堆积着奇怪的麻袋,明白了。
“各位,赶紧走,离开这里!这里是元帅安排的敌军葬身之处,我们不能滞留!一旦最后的防线被突破,这里就要变成火海了!”
耐门大声喊道,手忙脚乱的抓起潮湿寒冷的大衣,重新披上,刺骨的冰冷立刻重新传遍全身。
“哦?很聪明么,索莱顿中尉。既然你自己察觉了上级的安排,我就不必再下命令了。索莱顿中尉!马丁少尉!立刻归队!”
不知何时,康斯坦也站在了火堆边。虽然不会什么魔法,但同样从崩溃灾难中逃出的宪兵队长的军服看起来比这两个魔法师要整洁许多,绝没有那么狼狈。见到他也活了下来,耐门感到一阵心安,觉得事情或许还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糟。
“遵命,长官!我能问一下,我们逃出了多少人吗?”
赛恩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大概三百人吧,但在之前的迟滞战中又牺牲了不少人,现在还剩下两百多人。你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连长……”
连续不断的炮击声打断了他的话。人们下意识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到塔盾的碎片和断裂的长枪随着火光在空中飞舞。噩梦般的追击者,终于突破了通向广场的最后一道障碍。
戈瓦尔在靠近港口方向的岸炮炮台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法忒斯骑兵的行动。在绿色军服外面套着闪亮银色胸甲的指挥官纵马来到广场正中,打量着周围搭火鸟大赛留下的遗迹。游击骑兵涌进广场,前锋用手枪射击着从广场后撤的守军,试图将他们击退,剩下的人则在广场中央的火堆附近整队。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老元帅,此刻也感到一阵微微的兴奋。每一名真正的将领在遇到以少胜多的机会时,都会感到激动和兴奋的。
“全炮门准备。敌军已经到了广场,等他们一开始整队就攻击!”
这次命令没有再让伊蒂丝去传达,而是用传令兵去各个炮台通知。戈瓦尔深知首轮炮击的重要性,不容许任何事情打断他的计划。拉斯塔子爵也在一旁观看着局势,表情复杂。
“是罗伯特·艾尔啊。他的那柄剑好像真的如谣传一般是……”
拉斯塔紧紧地盯着那指挥官的身影,以及他腰间那柄毫不起眼的铁条,眼神中掠过灼热的渴求,又随即收敛。
“引爆!”当几乎所有法忒斯人都到了广场上时,元帅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伊蒂丝瞄准广场角落的一个火药桶,准确地射出了一条火焰射线。躲在附近的其他几名魔法军官也同时动手,引爆了法忒斯人背后所有的火药,将他们的部队分割开来。二十多门要塞炮开始向这些游击骑兵所在的地方倾泻火力。
爆炸当即在罗伯特的军队中引起了混乱。受惊的马匹肆意奔驰着,负责使用反恐惧结界的法师疲于奔命。少数几个小队完成了整队,但却无法突破前方厚重阵势的阻拦。戈瓦尔调集了手头所有的兵力,在每条通向港口的道路上都安排了总厚度达二十排的步兵阵,足以拦下几乎任何缺乏火力支援的突击。
眼看法忒斯人即将全军覆没时……
有一道黄色的魔法光芒直飞向罗伯特·艾尔,命中了他!
见到这一幕,拉斯塔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担心那柄剑会被这种野蛮的攻击毁坏。
然而,这一枪的结果,却出乎子爵以及炮台上所有军官的预料。罗伯特并未从马上坠下,也没有受伤。他只是拔出了剑,将剑尖指向那黄色光芒飞来的方向。
“道路已经打开了!前进!”
所有的骑兵都跟着压低了身子,冒着猛烈的炮火,冲向偷袭的康斯坦和他那两百多名士兵。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没有人敢相信。在濒临绝境的罗伯特面前,竟真的出现了一条奇迹般的道路!
“全体放下武器,让出道路中央。这是命令。”
康斯坦少校用他令人畏惧目光和手中紧握的手炮铳口一一扫过着所有的尉官。所有人都张大了嘴,惊讶于这道命令。
“您说什么,长官?!这样敌人会从我们这里突破的!”
“我就是要他们从我们这里突破。这场政变已经够了,该结束了,不该流更多的血了。现在立刻退开,否则就不要怪我不讲同僚情谊了。”
塞恩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放松的笑容,看起来有些令人不寒而栗。就算是再愚钝的人,现在也明白他的身份了。
“你是贝齐埋伏在这里的奸细?!”耐门的疑问脱口而出。
“奸细这个词,略有些难听呢……对吧,西南军的索莱顿中尉?军官餐厅的牛排不错吧。”
听到这句话,耐门终于明白过来,张大了嘴。寒风不受控制地通过年轻军官的鼻腔,直冲进他的肺叶里。他咳嗽起来,接不上话。
一切的谜底都解开了。想在牛排里面放进那种蜡丸,对反间谍部门的总管来说毫无困难。之所以他没有立刻身死名裂,只是因为这位宪兵队长也是个间谍而已……大概是出于“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种理由吧?
他盯着那两个并列在一起的枪口,想象着五分之一磅重的铅球同时打在自己身上的景象。
(血花会在空中溅出美丽的抛物线吧。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平凡的工具,被其他人操纵在掌心的工具。工具要生存下去,是没有选择的……)
“突击连,撤开包围圈。”耐门无力地靠在墙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少校?你明明在督政府军中身居高位……”
塞恩不屑地冷冷一笑:“这种问题只有像你这种缺乏原则、只是为了个人利益而背叛的人才会问。我是为了我认为正确的事情而战。”
耐门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些懦夫!混帐!”戈瓦尔难以自制的往后退了一步,丧失风度地吼叫着,“他们怎么可以退开!”
火炮仍然轰鸣着,却不可能阻止这一千多名骑兵从毫无抵抗的缺口中冲过。再完美的布置,在背叛面前也可能瞬间崩溃。
“不,我想这是早有预谋的背叛。要面对那柄剑的主人,我早该想到的。”
拉斯塔抚摸着自己的剑柄,缓缓拔出了自己的剑。那是一柄剑身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大剑,剑身上用古体字镌刻着繁复的主祷文。这柄有着无数传说的名剑是正教会赐予解放骑士团的授权之剑,相当于整个骑士团的标志。如果不是他的出身,就算是这次出使任务他也不会得到这柄剑。只有最高贵且充满荣誉的骑士,方能使用这柄诸神赐给正统教会的名剑之力。
不过,在他将面对的那柄剑要更加传奇得多,传奇到他第一眼都没有认出来--那柄没有任何灵光和雕饰的名剑是所有名剑中最难辨认的。它并非魔法剑,也并非神剑或魔剑,它的力量来自于历代持有者的信念。
要辨认那柄剑,只能通过辨认它的主人:做着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做着在世人眼中被看作蠢材的事情,做着危险而不求回报的事情。比如说,命令部下可以随时投降、会放过已经居于劣势的对手、时刻冲锋在所有士兵们的前面。倘若拿在不合条件的人手中,它就只是一根铁棒;但如果拿在正确的人手中,却能击破一切魔法、斩杀一切邪恶。
“来吧,‘荣誉’。既然好不容易上阵一次,就让我们同难得的对手‘正义’一较高下吧……就算赌上性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