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的心跳得扑通扑通的,声声入耳,两个太阳穴也胀得难受。现在这个形势下,居然有人还想这种事情,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他现在主掌着许县的大权,如果真出了叛乱,他是第一个要倒霉的。他妈的,怎么什么事都凑到一起来了,那边曹彰可能回来了,自己的麻烦还没解决,这么又出来一个叛乱?还让不让人活了?
陈炜看着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曹丕,紧张得牙齿直打战,他哆哆嗦嗦的说道:“丞相大人,你手下有两万大军,要扫灭这些不知天命的叛贼,是手到擒来啊,下官……下官愿为先驱。”
曹丕的眼睛瞟了一眼旁边,他看到司马懿站在幕后,朝他做了个现在许县很时髦的手势,表示这不是坏事,而是极大的好事。他愣了一下,随即又明白了些什么,他向陈炜笑道:“陈大人,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能这么做,是对朝庭的忠心,对我曹家也有莫大之恩情,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这样吧,你先回去,打探清楚了他的行动计划,再报与我知,如何?事成之后,我记你首功,补你个肥缺。”
陈炜大喜,肥缺不肥缺的就算了,他做这个安闲的长乐卫尉也蛮舒服的,能把命保住,他就达到了目的。他擦干净了眼泪,欢天喜地的谢了曹丕,起身走了。
司马懿微笑着走了出来:“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何喜之有?”曹丕有些烦躁的说道:“子文的事已经让我头疼了,再加上这么一件事,我还哪有什么可喜的事情。仲达,你刚才示意我这是好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司马懿笑道:“公子,这正是老天送来的好事啊。这两件事虽然都是坏事,可是,只要稍微调拨一下,坏事就会变成好事啊。”
“此话怎么讲?”曹丕眼前一亮,却依然装糊涂。司马懿一笑,知道该自己做恶人的时候了,他清了清嗓子,附在曹丕的耳边说道:“公子,现在这帮叛贼知道是公子主掌大营,他们不也前去搦缨,必然会转而攻击丞相府,公子既然知道了此事,当然要做些防备,万一那些叛贼得了手,伤了丞相大人、骠骑将军的家眷什么的,可不好啊。”
“那现在就将他们抓起来,岂不是更好?”曹丕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司马懿暗自骂了一声曹丕无耻,他分明想借刀杀人,却又不说出来,要让自己开口。不过,你这样做又有谁会信呢,到时候曹操一死,你又怎么能逃脱骠骑将军的追杀?天下要乱了,曹家要乱了,乱了好啊,乱中才好取胜,可惜曹冲不在府中,如果他也府中,趁乱一刀杀了,只剩下曹丕这个废物,那才叫痛快。
“不可,现在只是陈炜一面之辞,耿纪身为九卿之一,又是关中世家,就这么杀了他,如何能服众?当然要抓住人赃俱获的好,也好让他们心服口服。”
曹丕摸着下巴想了想,点头笑道:“仲达说得有理。”
两人相视而笑。曹丕笑得痛快淋漓,司马懿却笑得温和阴柔。
耿纪等人在吵吵闹闹中决定了行动方案,在决定了行动时间之后,耿纪进宫去见天子。天子这些天瘦了一大圈,面色有些发黄,脸颊有些神经质的不受控制,不停的抽搐着。两只手在案上不时的敲击两下,做什么都没有心情,不时的站起来走两圈,然后又心烦意乱的坐下来,想看两页书,却半天也没看进去一行字,想弹一会琴,琴声却乱成一团,想写两个字,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总之是百爪挠心,坐立不宁。
一看到耿纪,天子连忙迎了上来:“爱卿,准备得如何?”
耿纪跪上磕了几个头,沉声说道:“陛下,臣等已经准备停当,今晚子时,奋起一击。”
“好!好!好!”天子兴奋的搓着手,转了两圈,又紧张的问道:“有把握吗?”
耿纪摇了摇头:“陛下,曹家势力太大,虽然北军已经去了太原,可是城外有两万大军和虎豹骑,城内的曹府也有近千护卫,我们的机会实在不大。不过,陛下也不必担心,臣等深受国恩,愿为陛下而死,舍生取义,置之死地而后生。视死如归之人,当以一敌十,臣等千人,击杀曹贼还是有可能的。”
“只是可能啊?”天子有些丧气,直起身来,带着无限的悲哀:“你们找不到其他人了吗?难道我大汉能够舍生取义的,就剩下了你们这千把人?”
“陛下……”耿纪抽泣道:“天佑大汉,陈大人意外的招募到愿为陛下效死的数百勇士,已经是意外之喜,曹府里还有我们的内应,到时候一鼓而破,击杀曹贼一家老小,再把握住城外的大营,事尚可为。不过,陛下,兵者凶事,这毕竟是以弱击强,非万全之策。臣等享陛下俸禄,自当为陛下效死。陛下却是万金之躯,不可轻易冒险。陛下,臣等去后,请陛下保重。万一臣等有所不测,请陛下切勿冲动,届时将一切罪责推到臣等身上即可,万万不可让人抓住把柄。”
“朕怎么能……”天子的眼眶有些湿润了,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扶起耿纪来:“爱卿,你们为朕去赴死,朕却如何能在你们这忠义之士的身上泼污水?”
“陛下——”耿纪重新跪倒在地,抱着天子的腿连连摇头,吞声哀求道:“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在,这天下就还是大汉的,将来总有机会。陛下若有不测,众皇子必然不保,只剩下尚未知事的太子,将来他如何能知道陛下与臣等的故事?陛下,请听臣一言,静待时机啊。”
天子扶着耿纪的肩,抬头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长叹了一声:“爱卿起来吧,当年董国丈等为国身死,朕已经当了一回懦夫,那时还可以说朕年轻怕事,现在朕已经快是不惑之年了,难道还要做一次懦夫?”
耿纪摇头道:“陛下,为死不易,为生更难,陛下不知程婴之言吗?陛下,高祖皇帝五十多岁才建立大汉江山,其间经历的苦难何其之多。光武皇帝中兴大汉,也受过无数的屈辱,可是他们最终都成了一代名君。陛下,你应该想想他们,不应该轻言生死。再说了,臣只是预防万一,也不是必死无疑,请陛下坚定信心,好让臣等抛下一切后顾之忧,与曹贼决一死战,以求死而后生。”
天子泪流满面,他弯下腰,把耿纪拉了起来坐好,然后自己敛了敛衣服,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了一礼:“爱卿,请受朕一拜。”
“陛下——”耿纪大惊,连忙向旁边让了几步,跪倒还礼:“陛下如此,折杀为臣了,臣焉能承受,请陛下起来,请陛下起来。”
“爱卿,你不要避让,这不是朕拜你,是朕代大汉拜你。”天子摁住他,盯着耿纪的眼睛说道:“爱卿,有你们这样的忠臣,我大汉的火,就一定不会灭。你放心,朕再苦,也会忍受下去。”
耿纪无奈,只得受了天子三拜,然后振衣起身,决绝而去。
天子看着耿纪的背影,长跪不起。直到耿纪消失在殿外的黑夜之中,他才坐回了案前,刹那之间,他平静了下来,伸手掀开琴衣,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拨动了琴弦。
清越的琴声里,透出一股浓郁的杀气,在安静的夜色中传出很远。皇后曹节放下了手中的书,倾听了片刻,长叹一声,卸下了身上的冕服,散开了乌黑的长发,点起一枝香,闭目静坐。
宫殿一角的狱中,一直枯坐的魏讽忽然睁开了眼睛,扑到门前,大声吼道:“我要见陛下——”
吉本的府中,偌大的院子里,几百家仆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无声看着正在盟誓的耿纪等人。
耿纪、韦晃、陈炜、刘伟等十几个人按顺序站着,手中举着酒杯。耿纪跨前一步,注视着几百家仆,压低了声音喝道:“诸位,你们以前有的是家奴,有的是普通百姓,有的还是犯过罪的人,不过,现在站在这里,你们跟我们一样,都是大汉的子民!”
他扫了一眼沉默的人群,举起手中的酒杯:“大汉不幸,先是奸宦横行,天下大乱,前有董卓,后有曹氏父子,泱泱大汉,江河日下。上自百官,下至黎民,慑于曹家之威,贪小利而忘大义,目睹天子受辱而无所作为,斯诚我大汉之痛也。”
人群还是沉默无语,耿纪这些话,他们有的听不懂,听懂了也没什么兴趣,换句话说,他们没有象耿纪一样从大汉得到什么好处,自然也没什么兴趣为他卖命,眼下站在这里,一是家主威势所逼,二是想年搏一把,用命换个富贵,与耿纪口中的大义无关。韦晃见了,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提醒耿纪不要说空话了。耿纪有些不快的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陛下有旨,事成之后,与事者爵升五级,赏钱百万,功劳显著者,皆可为官。”
这句话实在,人群发出了一阵嗡嗡的骚动声,情绪瞬间提高了不少,很多人脸上露出的激动的神情。耿纪绷紧的脸这时候才松了一些,他看了一眼韦晃,示意他接着说。韦晃上前两步,冷冷的目光扫了一下兴奋的交头接耳的人群,大家立刻静了下来。韦晃的声音很干净,干净得有些冷酷:“大家不要以为我们势单力孤,与我们一样的义士还有好几千,他们就在外面等着我们,届时将和我们一起攻打曹府。陛下有旨,斩杀曹操者,赏万户侯!”
“轰”的一声,刚刚平静的人群立刻沸腾了。
韦晃向后退了一步,十几个人同时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跟着同时将酒杯摔在地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出发!”随着耿纪一声令下,数百人悄悄的打开了吉府的大门,鱼贯而出,沿着安静而干净的街道急奔,直扑城中最大的府第——曹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