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道圆门中出来后,那五个石人又冉冉升起。初见之时,一腔情切,都为了师姊而来,如今孤身离开雾林幽府,再看到这五张表情各异的石脸,恭谨敬畏已全然不存了。
“你们不辨贤愚,不讲人情,就算再立上个万年,也不过是一具冷冰冰的石头。”涤生指着那石人愤然叫道。
然而石人又怎会理睬,该笑还是在笑,该哭还是在哭。他们就如此面对一切颠倒苍生,亘古不变。变的只有人心。
穿过瀑间,许是因为涤生心神不定,竟被淋了一身。他停在空中,感到全身湿漉冰凉,再看群峰之间再度水汽弥漫如雾,心内无名之火升起,竟挥着玉笛,化作红绿相间的雷光,在山间到处炸响。水雾被电光驱散,再度合拢,这朦胧压抑又如何能消除得了。
此间是永不会再来了,师父似乎并未将自己逐出师门,然而再去犀望谷吗?与师姊将如何再面对?唯有回到父母身边,仍是做那双亲面前的顽童,与家人常伴才不会有这如许多人情冷暖。然则母亲桃影如今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温柔可爱,心思单纯的妈妈了。背负着过去的纠葛,因向身边人隐瞒而痛苦。如此想来,世间人竟是没有一个不在变的。
涤生胡思乱想,讶然停在空中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飞行的方向反了。去往化显本应向东而行,而如今千丈黄岩,万里金沙,分明是到了铁丹西域。朗月之下,戈壁上烟尘滚滚,这已是整个九州八国西北之陲,若再往西行,便是那没有一点人迹的西星海了。
涤生正要向东边飞去,却听得月下一片沙沙声响。只见戈壁之上道道黑烟随风漫起,在空中飞过,亿万个黑点就如同蝗虫一般。涤生心知有异,便落下一点,直往那黑烟中穿去。未料当他飞近之时,那黑烟便即散去,在空中旋得几旋便消失。片刻后,又从另外的方位再度升起,风一般往来。
欲说这只是戈壁之上的沙尘,但飞过之时却如一张网有形有质,分明像是亿万飞虫组成,然而若是生灵,又不会顷刻在风里吹散。涤生心思这莫非是附近有妖异作怪,便持笛在手,细细观察。
又掠过几道黑烟之后,涤生已看清这无数黑点分合之际隐隐藏着一点痕迹,如同一个百足的飞虫一般。涤生看出这妖物痕迹之后,便以玉笛一指,碧光到处,黑点飘散,亮起一团火光,一个火红的影子向涤生冲来。
尚离有数十丈之遥,便已闻得一股腥气团团涌来,显见此妖物身携剧毒。涤生岂能容他近身,玉笛斜指,那送月花化作的红珠又离笛飞出,顿时在涤生身周现出一个透明的罩子。那妖物喷出的毒气撞在罩上,激荡出朵朵红莲,随开随谢,不能袭近。那妖物逐渐暴躁起来,便将身子在罩外乱扑乱撞,却也因此让涤生看清了它的样子。
只见百足乱动,周身赤红如火炼,苍色腹间却漫出道道紫雾,两对透明的翅膀频繁扇动,竟是一条飞蜈蚣。此物长不过两尺,既是两对透明翅膀肆意张开,也不过三四尺,但形容及其狞恶,那扁平的头部五官俱全,竟似个人面般满脸阴狠之色。
涤生不像雪神,可以知晓世间妖灵,但既已遇上此等妖孽,焉能放过。当下冷哼一声,将玉笛一转,模仿若离发出竹星钉的手势,无数绿光向那蜈蚣精刺去。而送月花此时收了那名为“幻花百影”的防护罩,在空中一转,又放出无数淬火红莲,向那蜈蚣精打去。那蜈蚣精虽一身毒魄阴魂,能蚀万物,但回风草送月花本就是天下至阴之物的克星,如何当得。它识得厉害,不做抵御之想,竟舍了一对翅膀化作替身,又放出一团极浓的黑雾,便往地面逃去。
涤生怎能容它逃走,将妖雾驱散后,收了送月花也急追去。那蜈蚣精的红影带着涤生在月下戈壁飞了许久,突然寒光一闪,竟消失在一棵枯木之下。
银月如洗,碧沙似浪,这广袤千里的荒凉之地却为何有这样一棵独立的朽木?看其身虽早已枯死,但枝干俱在,苍劲耸拔,戈壁之上的狂沙疾风依然无改这独木的屹立。涤生在树周巡了两遍,树身黧黑似铁,除了天生的斑痕以外,不见一丝被风沙所致的伤痕,而树根埋于黄沙之下,也未现任何异常,只将千里戈壁都作了它扎根之地。那蜈蚣精却不见踪影,只如与这枯树化合一般。
涤生走了片刻,看不出此树有异,但却觉得脚底似有不妥。原来这枯木周围的沙地,涤生走过之处,双脚竟不会下陷,只如踩在平地一般。再一看,人行沙上,竟连足印都不会留下。只有走远到树周七八丈远的距离,方才能如寻常沙地一般将双足轻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