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翰落得如此下场,三年后,希尹也难逃厄运……
忽然念及一事,我抓着棉被坐起身。还记得白日里,在城门处看见兀术带兵离开。他本于上次饯行宴后便离开了燕京,为何近日又出现在燕京城?希尹被赐死,会不会与他有关?方才碍于秋兰等人在场,我不便出声询问希尹的罪名,迪古乃也未主动提及。而宗干听闻希尹被赐死,先先后后晕厥了三次,又那般严厉质问迪古乃,莫非他事前根本不知?倘若希尹当真犯了不可饶恕的死罪,作为族中最具权威的长辈,宗干怎会不曾参与定夺?
宗干一向是维护宗室族人和谐团结的第一人。当年完颜宗翰出事,他虽未卖力营救,却也曾跟合剌情。那晚兀术与希尹发生冲突,来府中与此事,宗干还劝兀术放宽心,不必思虑太多。宗干和兀术是自家兄弟,与希尹亦颇为亲厚,剪除完颜宗磐时,更是鼎力合作过……
合剌肯定明白宗干会反对他动希尹,遂才背着宗干,以极快的速度,赐死了希尹……
理清这一切后,我心中惊惧不已。合剌作为皇帝,是颁布指令者。那么幕后,谁是推动合剌下令者?
想着兀术和希尹前几日的冲突,想着兀术的突然现身,想着迪古乃前几日被合剌召见……
难不成?
我穿堂而过,在下人的惊呼声中奔向迪古乃的书房。
大力推开房门,迪古乃闻声抬首,表情微愕,站起了身。
我咬了咬唇,艰难发问:“你告诉我——希尹为何被赐死?”他剑眉微蹙,脸色一沉,走向我道:“出来也不添一件衣服——”我打断道:“你快。”他盯我半秒,从炕上取来他的斗篷,搭在了我肩头,“也罢,今日不与你清楚,你一定难以入眠。”完拉着我在炕上坐下。
我道:“罪名是什么?”迪古乃静了一会,道:“藏谋逆之心。”我惊得抬眼,怔怔道:“谋逆?怎么可能?”旋即又问:“证据何在?”
藏谋逆之心?这罪名也忒儿戏了!
迪古乃深深看我一眼,握着我的手:“宛宛,我从来都不想让你知道这些阴私杀戮之事,为何你偏偏要一探究竟?”我凄苦一笑道:“迪古乃,你以为我愿意去追根问底吗?你们争,你们斗,本非我女人家可以插手。可希尹是谁?他是我义父的兄弟,也是你父王的兄弟。当年义父权力遮天,时机大好,希尹为何不怂恿义父造反?如今义父不在,西路军大不如前,希尹势单力薄,又怎会想着谋逆?何况他官至相位,已是朝中第一人,又经常参禅论道,与文人频频往来,明显把权力地位置于脑后,如此清心寡欲,谋逆之心从何而来?”
他默默的凝视着我,黑眸幽深如一汪潭水。我见他不语,心下已是了然,开口时竟然泣不成声:“迪古乃,我好怕……好怕……”他眉心一动,牢牢抱我入怀,叠声道:“有我在,你从来不需要害怕。”我抽泣,双肩轻轻颤抖,“你去争权夺利,我并非害怕你失败,害怕你有朝一日也落得如此下场。我害怕的是……你会变,你会变得无情,变得冷漠狠心……人命如此轻贱,我这些年……这些年,我都经历了什么……我不想再看见有人从这个世上消失……我承受不住……”
迪古乃身子一硬,牵引着我的手贴在他心口处,“宛宛,将来我再如何改变,这里——永志不变。”
我恍若未闻,只喃喃低泣道:“也许我……注定无法成为这里的人……”
此话一出,迪古乃遽然色变,一双结实的臂膀不容我离开他半寸,“宛宛,你在些什么?我不准你再这样的话……”
早上醒来时,秋兰正坐在脚踏子上打盹。我轻脚下床,拿了一条毯子搭在她身上。自己来到妆台前坐下,发觉双眼红肿似核桃,极是骇人。
昨夜我究竟哭了多久?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只知迪古乃抱我回房,又让秋兰打了热水伺候我泡脚,他自己帮着拿热手巾给我擦拭泪痕。后来躺进了被窝,他在我耳旁了许多话,整个人也被他搂得紧紧的,以至于不能翻身,现在右胳膊还麻麻的。
秋兰忽地出声:“娘子起来了?”
我回望她一眼,勉强笑道:“刚起来,见你困着,便没叫醒你。”她将毛毯放置好,面带无奈之色,走过来道:“早上天凉,娘子这样坐着,岂不容易受寒。”罢从柜中选来衣服,伺候我穿上。
我轻声问:“爷不在?”她点头道:“王爷平日起得早,爷去伺候王爷用早饭,这会子还在王爷那边。昨夜御前来人传话,今儿陛下要来看看王爷。”
合剌要来?我把脸埋进温热的手巾里,心中却冷冷一笑。宗干如今连迪古乃都不愿见,怎会乐意见着合剌?只怕又得动一番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