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梦崖望着出现在眼前的黑脸青年,肃容道:“这就是圣人故里的待客之道?”
易锋寒却仔细端详着来人,其时虽已暮春,夏季尚未到来,兼且重州气候偏寒,夜风尤劲,拂面生寒,来人却一身短衣,衣衫无袖,裤仅及膝,质料均极粗糙单薄,显得甚是寒酸,不过斯人身材魁梧强壮,双目精光内敛,显然内外功底子都很了得。易锋寒一见于此,心中已有计较,抱拳道:“蜀州墨坚不肖学生易锋寒、古梦崖见过师兄。”
那人闻言一愕,对着易、古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淡然道:“是么?”
易锋寒从怀中拿出一个形作九芒的铁片,望那青年眼前一晃。
那青年见状立时改容,神情肃穆地道:“神州墨门邓陵非命,见过师弟,请!”说着手艺摆,做出邀请的姿势。
易锋寒颔首道:“蜀州墨门出了变故,我们奉墨老师遗命,特来拜见贵门掌门,有事禀告。”
邓陵非命目光中哀伤的神情一闪而逝,道:“墨坚师叔的事,我们亦有所闻。明天一早,我便带你们去见掌门师伯。”忽然话题一转:“你们既然是墨坚师叔的弟子,说话怎么如此见外?什么贵门?我们墨门九脉,除了唐、雷、公输、赵四门背义叛徒,其余五门名虽不同,道却为一,理应不分彼此。”
古梦崖拱手道:“我们虽然曾经聆听过墨坚老师的教诲,却不是蜀州墨门的弟子。”
邓陵非命闻言一愣:“是吗?墨坚师叔没有其他门人了吗?怎么叫记名弟子来传达如此重要的消息?”
古梦崖面色一沉,深吸了口气,徐徐道:“我们是墨老师在琅环仙府任教时的学生,不算记名弟子。至于蜀州墨门的门人,人数本就不多,本领也很平常,凡是不归顺元成邑的,恐怕都已经被他派人铲除了。”
邓陵非命道:“讲学亦是传道之法门,墨坚师叔既然授业,自然应该收你们为徒。想不到蜀州墨门居然式微至此,唉,义之不存久矣!”
古梦崖双眉一耸:“师兄之言,在下不甚苟同。讲学乃是广而告之之举,将自己的主张放诸天下,乃宣扬义理的最佳途径;昔日墨圣立学讲道,亦是不择贤愚亲疏。师兄拘泥于一家一派、门户之见,恐怕有违先圣之道。”
邓陵非命顿时为之语塞,不知道如何辩驳。不知不觉之间,一行三人已经来到镇中心,只见镇中心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一大堆人围成个圈子,领头的几人披麻戴孝,仿佛亲人刚刚过世,身后有几个壮汉抬着一口装饰华丽的棺材,个个面含激愤,在那里指指点点;中间坐着四、五个打扮与邓陵非命相同的汉子和一个袖只及肘、裙只及膝的女子,衣着质地与邓陵非命一般无二,他们身后停放着一口桐木棺材,漆色尤新,刷得甚薄,木质尚可分辨。这些人老幼男女虽然不同,可是俱都一脸精悍之色,神气内敛,对四周人群视若无睹,任凭周围的人叱骂。
易锋寒见到眼前的情况,大笑道:“在干什么呢?下葬也要抢道?”
人群立时一阵骚动,一个身着孝衣的青年排众而出,来到易锋寒面前,怒道:“这位公子看来也是读书之人,怎么如此无礼?”
易锋寒哦了一声:“无礼在哪里?”
戴孝青年瞪着眼睛道:“公子不明内情,便妄议死者,难道不是无礼?”
易锋寒冷冷地道:“我明明在议论活人,怎么你们都死绝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弄得死者不能安息?吃饱了没事干,就各自把逝世的亲人安葬了,绕着镇子跑五十圈!”
古梦崖笑嘻嘻地插嘴道:“精力特别旺盛的就再跑五十圈。”
一个白须儒者走了过来,将手中拐杖一顿,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三更半夜进镇?说!”
易锋寒淡然道:“我们要去墨城,路经此地,见天色已晚,特来投宿。”
此语一出,众皆哗然,那个戴孝青年首先发难:“又是墨家那些禽兽!”
古梦崖闻言冷哼一声,提起一腿,当胸踹去,眼见要踢中那青年,邓陵非命伸手一托,击在古梦崖腿弯之处。
古梦崖腿一酸,即便颓然落地,不禁怒目望向邓陵非命,正欲发作,易锋寒已然反手摸着刀柄,寒声道:“你干什么?”
邓陵非命道:“尚义镇地处墨儒二城交界,墨儒二学在此混杂多年,各有支持者。如果我们墨者击伤了儒家的人,恐怕会给镇上带来不必要的冲突,而且事态恶化,引起儒城介入就更不好了。”
那戴孝青年得意地道:“你们也知道得罪不起儒城,哈哈!”
白须儒者呵斥道:“相里天御,不得妄言!君子以德服人,我等正气可感天地,别人自然敬服,岂有对罪不起之说?难道圣人之学需要倚仗权势吗?”
相里天御脸一红,连声道谨遵教诲,退了下去。易锋寒冷冷地道:“可惜我们不是墨者,不怕惹麻烦,更不敬服什么正气。”
白须儒者也不生气,抚须道:“客自远方来,我们岂可不尽地主之谊?老三,带客人去我们家歇息。”
一个红脸汉子应声而出,便去邀请易锋寒和古梦崖。古梦崖摆手回绝,指着两口棺材道:“慢着,我们如果没有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是睡不着的,你们谁解释一下?”
邓陵非命立即道:“很简单,相里天志、相里天意两兄弟的父亲相里孤去世了,他们想按例安葬,他们的叔父相里护却无礼阻挠……”
邓陵非命话音未落,一个孝服的中年人站了出来,戟指道:“放……”话音一顿,跺脚道:“他们身为人子,不尽孝道,我这作叔父的看不过去!父死无哀容,葬亲无良材,岂是为人子者?他们买不起好棺木,我尚薄有资财,不会委屈了大哥!”
古梦崖与易锋寒相视而笑,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古梦崖首先受不了,嗤道:“就这点小事,你们闹成这样?”
相里护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古梦崖道:“什么小事?百行以孝为先……”
相里护话音未落,便被易锋寒打断:“够了,废话连篇!我问你,令兄生前,为谁赡养?”
相里护话已经冲到脖子眼上,却被易锋寒硬生生挡了下来,不禁气怒交加,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愣了半晌才道:“自然是他两个儿子。”
易锋寒道:“你两个侄儿可有不敬父母之处?”
相里护没有好气地道:“生前倒是没有,不过……”
易锋寒理也不理他,径自诘问道:“请问令兄可是儒者?”
相里护道:“我兄长自幼顽愚,专信墨者妄说。”
易锋寒大声道:“有时间精修陵墓、厚葬重哀,不若在死者生前好生赡养。既然相里兄弟已经在乃父生前尽了孝道,你们这些无聊的人在这里唧唧歪歪的干什么?!死者既是墨者,生前你们恐怕也没有什么交道可打,如今人死了你跑来送口棺材、吊几滴眼泪就算友悌之道?”
古梦崖接口道:“何况死者是墨门中人,他儿子薄葬少哀亦是遵从父训!你们横加阻挠、不让死者安息,实在混帐!”
此时安坐在桐棺之前的一个青年语带愤懑地道:“若不如此,他们怎么有资格评孝廉?!”
相里护大怒道:“放肆!”
相里天御更是恼羞成怒,从腰间抽出一根短木棍,劈头盖脸得向那青年砸去。
古梦崖目光一瞥,发现相里护等人后腰亦是胀鼓鼓的、藏有事物,顿时火冒三丈,大喝一声,冲上前去,反手一勾,已经将相里天御的木棍夺下,顺手一掌,打在其胸口之上,登时将他击得飞出五丈开外。
相里护等人又惊又怒,纷纷抽出腰间短棍,扑向古梦崖。古梦崖早看出这些人无非仗势人多,本领实在稀松平常得紧,当下冷笑一声,右脚抬腿一跺,身体宛若立地生根一般,稳如山岳,双臂挥舞出无数掌影,奋力迎击。一时惨叫声中,人影纷飞,相里户一党只一靠近古梦崖,便被其铁掌击飞,跌得鼻青脸肿。
那白须儒者见状,大喝一声:“闪开!”说罢将腰一挺,顿时神采奕奕,再无一点老态龙钟之态,身形一展,已经来到古梦崖面前,拐杖一扫,带起呼啸风声,猛然击向古梦崖右肋。
古梦崖暴喝一声,运足功力,一拳击向杖头。白须儒者不待古梦崖铁拳轰至,将拐杖一抖,立时化作无边杖影,狂风骤雨般击向古梦崖,声势猛烈之极。古梦崖亦不示弱,杖来拳挡,拳头宛如流星雨坠,尽数落在白须儒者的拐杖之上,登时响起一片密集的交击之声。
适才白须儒者唤作老三的红脸汉子,大步踏出,走向战团。易锋寒冷笑一声,拔刀出鞘,拦住去路。
红脸汉子拱手道:“家父年事已高,久战之下,恐有不妥,请让我过去帮忙。”
易锋寒露出奇怪的神情:“你要围攻我朋友,居然要我让路?呵呵,你老爹可是自己冲上来的,没有人逼他,祸福无门,由人自咎。”
红脸汉子闻言,面如静渊、波澜不兴,舌绽春雷:“得罪了!”呼的一拳轰向易锋寒面门。
易锋寒大笑声中,刀光如练,绞向迎面而至的拳头,逼得红脸汉子变招后退。易锋寒得势不饶人,刀光一展,顺势劈出三刀,向红脸汉子左右当头三面斩去,寒光耀眼,也不知道哪刀为虚、哪刀为实。红脸汉子忽然露齿一笑,身体已矮,窜至易锋寒胸前半尺之内,一肘撞向易锋寒前胸。易锋寒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连忙身体一弓,向后弹飞出去,但已慢了一步,胸口被红脸汉子右肘擦了一下,立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仿佛被千斤铁锤重重地敲了一记,血气翻腾,直欲吐血。红脸汉子眼中精芒暴射,浑身骨骼发出一阵炒豆般的脆响,连环三拳,击向易锋寒天灵。
白须儒者正与古梦崖战得难分难解,见状长啸一声,漫天杖影骤然一敛,化作一条黄龙,盘旋而出,向古梦崖席卷过去。
古梦崖双目一红,吐气发力,双手一分一合,势如闪电,将击至胸前的拐杖夹住,接着曲肘一收一沉,便将拐杖锁定在双手之间。白须儒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潜运真气,向古梦崖悍然逼至。
古梦崖冷笑一声,立即运劲反击,一道炽热如火的真气喷涌而出,迎向拐杖上逼压过来的真气。谁知白须儒者的真气十分诡异,在貌似儒家正宗浩然正气的雄浑真气中,透出一丝凉意,仿佛冰针一般,毫不费力地穿透古梦崖的纯阳真气,侵入其经脉,循着血气运行,向心房钻去,所经之处,经脉一阵冰凉。古梦崖大惊之下,全力施为,怒喝一声,往外猛力一推,将白须儒者震退三尺,也顾不得伤敌,身形飞退中,运足功力驱除那道阴寒诡异的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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