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都过去了,司马玹始终没有就司马瑨与白檀的婚事表态。
司马瑨却是很执着,一封折子一封折子地往上递,一副非得将恩师娶到手的架势。
如今整个朝堂都觉得凌都王实在是没什么出息,好不容易扳倒了庾世道,也恢复了爵位,大家都觉得他应当是对储君之位志在必得的了,结果眼下陛下都有后了,他也不操心,就对个女人最上心。
对得起你那“凌都王”的封号么!
如今他这般积极,就连司马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真的眼里只有情爱而无其他了。
王焕之一半出于为司马瑨出力,一半出于乐见师生乱.伦,卯足了劲地怂恿父亲去搀和一脚。
王敷觉得在理,毕竟司马瑨一旦有了败坏师生纲纪的名声就离储君之位更远了,于是兴冲冲地揣着折子来宫中见驾了。
隆冬来得毫无预兆,御书房里炭火烧得极旺。王丞相立在炭盆边笑眯眯地望着上方,旁边是不苟言笑的白仰堂。
内侍端了个蒙住了口的炭盆搁到了司马玹的脚下,他架了双脚上去,翻看着手中的折子:“丞相这是做什么,孩子还没出生呢,就急着定封号了?”
王敷递的折子里写了两件事,一件是为未来皇子定封号,一件便是准许凌都王的婚事。他笑道:“陛下头一子,自然是要重视些,早些给皇子定下封号还是有必要的。”
司马玹笑了起来:“说不定是个女儿呢,丞相太心急了。”
王敷解释:“陛下误会了,只是议定一个称号备着,若是贵妃生出的是长公主,那可以再行议定,若是长殿下,可不就用得上了?这也免了有心之人一直觊觎储君之位啊。”
司马玹如何不知他弦外之音,叹了口气道:“那说说另外一件事,丞相为何提议朕准了凌都王与白檀的婚事?这般一来,岂不是要叫他二人以后名声狼藉,再无挽回余地了?”
王敷见他仍有维护司马瑨之意,恼地伸手烤了一下火:“既然凌都王不要名声,陛下何必维护,他想娶,您就准了他娶。贵妃有喜,当天下同庆,陛下就当多件喜事又如何?”
司马玹蹙了一下眉,看向白仰堂:“太傅以为如何?”
白仰堂的脸色自然不好,但也只能道:“但凭陛下做主,白檀已离家多年,老臣已当没有这个女儿。”
这话说来是带着怒气的,他已经试图挽救过,但白檀那副秉性,怎么会听他的话?既然她不为家族名声考虑,他又何必在意这个女儿。
不过白檀若是真嫁了,他也不会真去断绝什么关系。司马瑨毕竟手握重兵,就算没有名声,也是叫天下不敢小觑的藩王。他这话更多的还是为了表明自己坚守礼教、正义凛然的立场。
司马玹的手接近炭盆翻了翻,眉心到现在也没松开过:“凌都王是国之肱骨,白檀是天下闻名的文才,朕实在不愿意这二人毁了名声,以后走在路上也被指指点点。”
王敷压根不将这话当回事儿:“陛下多虑了,就凌都王那‘威名’,谁敢对他指指点点啊。”
司马玹无奈:“就算如此,朕出面赐婚也不妥。凌都王一心求娶罔顾伦常,朕总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推波助澜,丞相也不能刻意引导他二人走上弯路啊。”
王敷道:“陛下用不着赐婚,只要点个头就行了,凌都王那般人物,定然会顺势而上自行完婚,届时天下有谁会非议陛下与老臣呢?”他瞄了一眼白仰堂,“便是白太傅,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白仰堂脸都黑了。
司马玹翻动的手掌停了下来,王敷果然做丞相做的太久了,嚣张跋扈,连他这点暗示了半天的意愿也不肯逢迎,非要赞同这桩婚事。
“既然如此,此事朕便不再过问了。”司马玹终于发了话,顺手拿了份折子看起来。
王敷要的就是这句话,也不打扰他,告辞退去。
白仰堂也跟着退出殿门,王敷却还没走远,见他出来特地慢行几步说了一句:“太傅这下有了凌都王这个女婿,可是要飞黄腾达了。”
白仰堂自然知道他这是在嘲讽,面无表情道:“想必是要比令郎好一些的。”
王敷陡然生怒,白仰堂已经施施然走了。他吹胡子瞪眼,这白家的人从老子到女儿是不是都是刺头儿,个个都牙尖嘴利的很!
沿着小径一路而来的高平停在远处,目送二人彻底离去才闪身进了殿门,一路轻手轻脚,直接上了玉阶,俯身在司马玹耳边道:“陛下,派出去的人说庾世道的亲眷全都逃去秦国了,只怕难以追踪了,他们还带回来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司马玹心情不大愉悦,笔下不停,眼睛也没离开奏章:“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
高平瞥了一眼他的侧脸:“外面已经有传言,说是庾世道根本没死。”
司马玹朱笔一顿,在奏章上留了突兀的一点。
高平退后一步,跪了下来。
司马玹搁下笔,庾世道是他亲眼看着摔下宫城的,尸首也早已收殓,怎么可能没死?只怕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想要惹来恐慌吧。
年关近了,无垢特地下山去置办年货,一直觉得有人跟着自己,走几步就回头看一下,可又没有任何异常。
她心里觉得古怪,难道是白日见鬼了?
街边有个打铁铺子,门前悬着打好的铜盆,她灵机一动,走去那边装模作样地挑选铁具,顺便朝铜盆上张望,果然瞧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接近了过来,转头几步追过去,逮了个正着。
“你跟着我做什么!”问完了才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眼熟,高鼻深目的,她上上下下看了几眼,恍然记起来是当时买墨锭的那个鲜卑人。
段鉴讪笑:“我偶然在市集上见到你,又怕你像上次那样一见到我就跑,只好暗自跟着了。”
无垢心有防备:“你想做什么?”
段鉴忙道:“我没恶意,只是想见见你罢了。”
“我跟你又不熟,你要见我做什么?”
段鉴还真被她给问住了,无缘无故,总要找个理由啊,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个理由来:“我这里有个消息,想请姑娘带回去交给白女郎。”
无垢一听跟她师尊有关,防心便稍稍卸除了一些:“你是何人?为何会认识我师尊?”
段鉴顿时自恼万分,难怪她这么防备自己,原来还没好好介绍一下自己呢。他连忙说了自己的来历,又自称是凌都王下属,好攀近点关系。
无垢看他穿着打扮的确有武人之风,谅他也不敢拿凌都王来欺骗自己,终于不再防着他了:“你有什么消息要我传?”
“事关重大,还是写下来吧。”段鉴左右看了看,附近有卖笔墨的铺子他是记得的,便请无垢走一趟。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笔墨铺子,买了纸笔,段鉴伏在柜台上一笔一划将事情写了下来。
无垢只瞄了一眼便道:“你的字真难看。”
段鉴知道自己的字难看,不然能没事默默练字么?被嫌弃了虽然心塞,可他居然很机灵,立即就接话:“在下毕竟是外族人,汉字写的不好,以后还请姑娘多多指教才是。”
无垢觉得这话好笑:“我怎么指教你?我又不常见你。”
段鉴顺杆往上爬:“那以后我们常常见面就是了。”
无垢没有多少兴趣,将那纸折起来往怀里一塞便要走。
段鉴赶紧跟上去:“姑娘,我护送你回去吧,这消息不能泄露,要万分小心才是。”
无垢头也不回地问:“那你还要我转话做什么,自己去送信不就好了?”
段鉴忙改口:“我是说护送你出城,毕竟城中人多眼杂,为防万一啊。”
无垢只好随他去了。
一路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过了人声鼎沸的南市,终于到了东篱门外,再没法跟了。
段鉴依依不舍,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中个姑娘,汉家的姑娘就是特别,见识还这么多,可惜不知道瞧不瞧得上自己这个外族人。好在他不优柔寡断,追上吊桥问:“无垢姑娘?你看我如何?”
无垢边走边转头看了他一眼:“衣衫齐整,五官端正。”
段鉴又追上去:“姑娘误解在下意思了,在下是问你看我这个人怎么样,能不能相中我?”
无垢停下脚步看着他,足足好一会儿才道:“原来你是相中我了啊。”
段鉴连连点头。
无垢一时脑袋也卡壳了,她还是头一回被男子追求,心里竟有些怪异的感觉,想了半天回道:“我与你还不熟呢。”
段鉴正好旧话重提:“这有何难,你我多见见面不就熟了?”
无垢道:“那还是得我师尊同意才行。”说完转身走了。
段鉴想起上次见白檀的情形,那么一个难缠的女子,都能叫凌都王折腰,他怎么搞的定啊?
看着无垢的背影渐行渐远,他叹了口气,喜欢个人怎么这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