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叮咛,老父嘱咐,言言语语,沉甸甸压在了少年瘦弱背脊上。好容易辞别出来,已是万分心累,却被人在半路截住。
下人彬彬有礼,态度却不容置疑。思及是淮衣家中,他终于按下傅少棠将挥出长剑,却被带到八角木亭前。
小桥流水,寒潭飞瀑。
良辰美景,奈何此心断壁残垣。
年轻男子早已等候在此,丰神俊朗,却丝毫未掩饰眼底怀疑之色。
“小顾公子……”林淮山语调温和且有礼,所问却是直击中心,“……可否告知我,你与舍弟究竟是拜在哪一门派之下?”
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然而若真要他回答,却是比登天还难。顾雪衣又如何能说出,之前那十三年里,两人流落到了何处?
然而林淮山目光看来,竟是紧紧相逼,丝毫不肯退让。
“北漠小门小派……名气并不大,林公子大抵并未听说过。”
却是傅少棠出声,替他解围。
孰料林淮山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却再度发问:“淮山虽不才,但痴长了些年岁,倒也不是什么都不知晓……若单单只是小门小派,又哪里及得上家中?君山林氏虽非什么高门大派,却也至少可保淮衣一生喜乐无忧,他又如何一定想不开,定要到北漠去……”
质疑之意已不容询问,转而又抛下另一句,直言不讳:“……何况北漠多为武修,我却听说,当年将淮衣带走的,信誓旦旦要教他去学灵力。”
“大荒、璇玑、九华、灌愁海……北漠武修虽多,但灵修并不稀少。”
“既如此……还请问,淮衣,他到底学了些什么?”林淮山发问不停,“家中有父母亲长,他又是为学什么,竟然是三年来不闻不问,连一次消息也没有传来!”
刹那间顾雪衣面色惨白,那一瞬林淮衣爆发气势险些让他周身血液也凝固,而更诛心的,却是他所发的问——
学了什么手段?
那些肮脏手段……不提,也罢!
林淮山语调一转,执意发问:“小顾公子既然与淮衣有同门之谊,想来,对他所学之术定然略有所知……还请演示一二,也让我知晓,我那顽劣幼弟,这些年,究竟学了什么手段!”
林淮衣注目顾雪衣脸色,倏尔,却轻笑起来。年轻公子温文微笑,恍惚间,竟与记忆中少年容颜重叠,含笑温暖,替自己挡去将来风雨。
而下一刻,那幻象,就烟消云散。
“还是说……淮衣根本没去什么北漠,先前那一番话,都只不过是小顾公子胡诌?”
他一瞬间的怔忪,却分明已经默认。
林淮山淡淡笑了,带着莫可名状的压迫。
“淮衣究竟如何,想必小顾公子你心中再明白不过,又何必遮掩至此……慈母老父,我不忍他伤心,宁愿让他存的一丝念想,但无论如何,我却要问的个明明白白!”
他分明是定要得到结果,然而其间种种,顾雪衣却绝不愿再说。一时间两人僵住,顾雪衣直面林淮山,只觉得压力铺天盖地而来,越是难以承受,心中就越是悲哀不堪——
——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又为何让林淮衣,陷入那火坑中的境地!
他伸手按住傅少棠,初时傅少棠不愿违拗他意思,只得袖手在后,然而此刻见他脸色惨如金纸,只怕有损心神,终于是一步就要迈前。
孰料这时候林淮山双目陡转,音沉如水道:“……小顾公子,便是你拉得渊山传人作伴,今日也定要给我一个明白!”
春水别陡然长鸣,铿然肃杀,清啸不绝;林淮山蓦地出手,飞花落转,尘影浮动,声鸣肃肃,若千浪将叠。
风停,雨静,一时间天地俱寂,两人针锋相对,蓄势待发。
却有一人,打破其间平静。
风烈刮面,顾雪衣如若不觉,怔然望着林淮衣手势。
脑中隆隆作响,仿佛所有思绪,都在那一势出来的刹那全数抽离。
“……你也是,太初门下的么?”
短短九字风中听来,竟是无限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