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棠一人坐在船中,凉风习习,水波漾漾,然而他却无暇欣赏。
几碟小菜搁置在木桌之上,还有熬得浓稠的荷叶粥,清新怡人,却不见洗手作羹汤的少年。
他并非未曾听见顾雪衣起来时的动静。
傅少棠向来浅眠,对外物甚为敏感,这也是他从许多危险环境里活下来的缘由,是以顾雪衣方才起身,他便察觉到了。
然而他却没有出声。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之声,顾雪衣起身后便一直在船上忙碌,然而或许是怕惊醒了他,一直蹑手蹑脚,尽力不发出动静。
直到最后船身晃了一晃,他知道,那是顾雪衣下船去了。
此时东方,不过现得一抹鱼肚白。
天色已明。
手中捏着一张窄小纸条,原是被压在碗碟之下,被傅少棠拾起。其上字迹清秀,不过寥寥数语,言明自己去取玉堂春,勿挂勿念。
心里转而便想起昔时听到君山传闻,万仞绝壁,常人莫可攀登,山下犹有世家驻守,想要采得巅顶一瓣,难上加难。
他枯坐一时,心中辗转,终于身形一飘,渺渺跟去了。
顾雪衣此时离开不久,他脚程并不快,想要追上轻而易举。傅少棠远远缀着他,并不上前,只见顾雪衣直奔坊市,却并未向着君山而去。
想来他对此处也不熟悉,不住拦着人询问,走走停停,终于到一处颇为阔气的楼前。傅少棠远远望见,那应该是茶行一类,朱色牌匾分外醒目,于角落缀着个“林”字。
是了,玉界琼田一处,他曾经听过,最大一处势力,便是姓“林”。
君山林氏,若是自认是君山势力第二,怕无人敢称第一,虽然不过是一普通武修世家,在常人眼中,也可算得上是庞然大物。
傅少棠眸光微微一转,心里已猜到顾雪衣打算,在茶行内买玉堂春么?
重金相求,或许可得。
然而他又哪里来的银子,却买一瓣玉堂春?二人这一路湘水走下来,莫不是由傅少棠一人支出银钱。
心里有些疑惑,傅少棠却并未上前,过的不久,便见得顾雪衣从茶行内出来了,脸上如释重负,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傅少棠眉峰一挑,这是,已经买到了?
他双手笼在袖中,看不出是否拿着什么东西,步履匆匆,却是向着来时方向。傅少棠将自己隐藏得甚好,便见顾雪衣走了几步,步伐却突然缓下来了。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站在街口,面上现出几分犹豫神色,似陷入两难之地,不知如何是好。良久,似乎终于下了决心,深吸口气,却掉头向着另一方向去了。
那与他来时方向截然相反,却也绝不是向着茶行方向。他做出那一决定似也颇为艰难,一路低头而行,却是越走越快。
此时街上人流见多,不时有小儿嬉戏打闹,他走在人群中,也并不怎么打眼。忽的一个孩童从半路里冒出来,直直向着他冲去,顾雪衣一时不防,倒被撞了个踉跄。
那孩子脚底抹油一般,撞了人后转身就跑,似乎怕人责问。顾雪衣一声苦笑,拍拍衣服站定,一抹袖子,忽的脸色就变了。
他忙不迭的回首,脸上净是惊惶,但人海茫茫,哪里还有那孩子影子?
傅少棠身形动的极快,三飘两转,紧紧缀在那孩子身后,就算他狡猾的如水里泥鳅,也决计甩不掉他。
那孩子对这一带颇为熟悉,七拐八拐,就从繁华大道上转入一条小巷。四周逼仄昏暗,那孩子猛然回头,嘴巴一张,一泡口水便又快又急吐出来。
那泡口水轻飘飘亮闪闪,大有千钧一箭之势,直直奔着傅少棠面门而去。傅少棠心下不防,险些被一口溅到脸上,他心中微愠,手上运着些劲气,那泡口水便如何来的,就如何去。
“呔,哪里来的人,竟然敢跟在小爷……”
嚣张声音戛然而止,那孩子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一句话都吐不出,一双眼瞪得如铜铃,活似见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