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安德烈在内,苏联很多的高层精英分子对所谓“资产阶级腐朽的东西”充满了警惕,在这里,这个“资产阶级腐朽的东西”有很多种含义,但凡是与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相抵触的玩意,都可以归入这一类。
而在陆寒看来,这个所谓“资产阶级腐朽的东西”其实可以被归纳起来,做一个很简单的解读,那就是“以金钱为基础的各种特权的总和”。既然是特权,就具有诱惑力,而具备了诱惑力,它就有腐蚀性,能让一个接触过这种特权的人很轻易的沉迷其中,并为之付出自己的灵魂。
苏联正在酝酿一场剧变,这一只要是有理智的人就能够看得出来,而在这场剧变的背后,有来自方方面面的推手:大量的高级知识分子在推动剧变,因为他们被苏联的权力体系长期排斥在外,对那种普通工人更容易升迁,而知识分子却被长期压制的权力架构早已心生不满;广大的经济工作者在推动剧变,他们在苏联的权力体系中长时间边缘化,令他们对政治领导经济的权力分配方式怨恨已久;那些身在特权圈子里,手握重权的高官显贵也在推动剧变,因为他们认为干部终身制的任职方式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他们有了家族的概念,有了将权力以金钱方式转移给下一代的期盼;至于广大的普通民众,他们也在推动剧变,为什么呢?因为那些推动剧变的人都好,所以他们认为也挺好的。
大家好就是真的好,所以这场剧变已经不可逆转,所以,很多头脑活泛的人,都开始大肆敛财,力图将手中国家赋予的权力在尽可能大的范围内换成仅仅归属于自己的金钱。
成立于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启光能源贸易公司,最初只是一家在费伦多斯基区租了一间办公室的皮包公司,全部员工里,除了那个从不露面的老板之外,就只有一个负责打理公司日常事务的经理助理:费纳耶娃,以及两个来自国立经济和服务大学没毕业的女学生。
半个月之后,这家公司便迁到了市中心的阿列乌茨卡娅大街,从远东边防军区手里,以0万卢布每年的价格,租下了一栋六层的沿街建筑——当然,这个0万卢布每年的租金,只是体现在合同上的,实际上,公司每年支付的租金高达150万卢布。至于多支付的那部分钱哪去了,公司没人过问,而这多支付的那一笔钱,很快起了作用,就在七月初,一艘装载量高达6万吨的运煤船,从滨海边疆区边防军自用港叶金卡装船,在没有任何手续的情况下,由一艘边防军快艇引航,出外海,直奔日本札幌。
同样也是从七月份开始,远东的若干个边防口岸,突然加大了对过境货物的检查力度,原本就很繁琐、很拖沓的过关手续办理,如今显得更加拖沓繁琐了。当然,只要哪个货主扛不住压力,愿意以物资换煤炭,这种繁琐的手续顷刻间就没了,关检上的军官会很客气的请你喝茶,然后笑容满面的送你去做交易,回程的时候,一概手续免检。
时间长了,那些经常过境做贸易的商人都已经熟悉了这一幕,认为有利可图的,过来之后会直接要求换煤,而那些不愿意换的,没关系,多等个三五天,关卡还是会放行的,只是那些军官脸色不好看罢了。
“......整个远东边防军的体系都在沦陷,从布拉戈维申斯克市到哈巴罗夫斯克,从纳霍德卡到瓦尼诺,从诺维科沃到雷尔姆斯克,资产阶级的金钱恶臭充斥着边防军的军营。边防军的军用码头上,铺满了黝黑的煤渣,而我们的军官,就站在这些令人憎恶的煤渣上,从那些不法商人的手里接过或厚或薄的一沓沓钞票。每一笔交易的完成,各地的边防驻军可以获得10%到15%的利润抽成,校级军官可以分到1万到1万5千卢布,普通士兵则可以分到00到500卢布不等的酬金......是的,科里洛夫斯基少将同志对这一切都有所了解,他很清楚自己的军区里正在发生什么,但他的无所作为同样令人心寒......”七月初,莫斯科《红星报》刊登了远东边防军区政治委员托塔缅夫少将的抨击文章,而他提到的科里洛夫斯基少将,便是远东边防军区司令。
莫斯科随后组建了由陆海军总政治部、安全委员会边防总局以及监察部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奔赴远东调查这一情况。半个月后,调查不了了之,一份上交的报告里,竟然指出军事委员制度已经不合时宜,应该予以取缔了。再之后,托塔缅夫少将调任卡累利阿边防军系统。
贪腐是恶魔,一头会吞噬的恶魔,一旦它被解开封印,根本不用人去推动,就会以令人惊悚的速度,飞快蔓延开来,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都不过分。
煤老板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而手里掌握着权力的边防军军官们,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钱,两者结合到一起所迸发出的能量,谁都挡不住。年过六旬的科里洛夫斯基少将就要退休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治下正在发生什么,可他更清楚,如果自己出面阻拦的话还将发生什么。托塔缅夫少将是自己申请调离的,因为他在远东呆不下去,半个月内,他的住所遭遇两次枪击,却查不出谁是肇事者,他的司机跑了,警卫申请退职,到他离开远东的时候,从住所到军用机场甚至都是步行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