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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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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手扶住门框,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

狂跳的心渐趋平静,难言的悸动深藏入心底,再难抹去。

躲开书吏的目光,杨瓒关上房门,转身靠在门上,单手搭在额前,用力闭上双眼,无声大笑。

没救了,当真是没救了。

弘治十八年十一月,北直隶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

鹅毛般的雪花,夹杂着点点冰粒,纷纷扬扬落下。神京城很快为大雪覆盖,变作一片银白。

一夜之后,大雪足可没过脚踝。

兵部上请,将操演之日延后。

朱厚照不同意。

“北疆之地,动辄朔风狂卷,六出纷飞。每遇强虏来犯,官兵皆顶风冒雪,与敌对战。今不过雪没足面,尚无强敌当前,既不能操演?如此庸碌将官,孱弱军卫,怎堪守卫京师!”

朱厚照当真怒了。

越是了解北疆情况,越是对兵部的拖拉不满。

边军能顶着飞雪和鞑靼骑兵对战,京卫一场操演却是从九月拖到十月,又从十月拖到十一月,种种借口,听着都烦。

“陛下,此事……”

“朕不想听借口。”朱厚照发了狠,厉声道,“朕只问刘尚书,京卫当真孱弱至此?”

刘大夏面有难色。

如不能给天子一个满意的答复,事恐不能善了。

实事求是的讲,的确是兵部办事不利,才将一场操演延迟至两月。天子发怒,也是理所应当。

“陛下,操演必将如期进行。”

得到肯定答复,朱厚照的怒火消去几分。

无人继续禀奏,当即退朝。

仁寿宫偏殿中,十二名少女身着宫裙,随女官学习宫礼。单是福礼跪拜,便耗足两个时辰。

夏福同沈寒梅学得最快,吴芳同王芙等六人稍逊一筹,余者多勉强过关。

唯有两人迟迟学不会,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引得女官频频皱眉。又惊又累,重压之下,几乎当场哭起来。

女官眉头皱得更深,神情愈发严肃。

“切莫如此!”

尚未册封,便不是宫妃,需得同伺候的中官宫人一样,严守宫规,遇到再大的事,也不能流一滴眼泪。

待天子大婚,凤位之下,尚有后妃宫嫔。两宫亲选出的美人,再不济也会是昭仪贵人。

如此不经事,如何能担当其位,得天子恩宠?

“内宫有规,自当严习。他日方可规行矩步,不错分毫。”

放下手中细杆,女官语重心长道:“奴婢身负太皇太后懿旨,教习诸位宫规,不敢有半分懈怠。既要做得人上人,便要吃得苦中苦。诸位既已在宫墙之内,当晓得其中道理,无需奴婢多言。”

话音落下,偏殿内陷入寂静。

含泪的少女取出绣帕,用力按下眼角。

纵然是再难,哪怕是膝盖肿起,也不再叫苦一声。

两名女官站在廊下,见状,微点了点头。当下返回正殿,向太皇太后和吴太妃禀报。

“奴婢瞧着,夏氏女同沈氏女最为-拔-尖。吴氏女很是娇憨,王氏女细心恬静,均有可称道之处。”

王太皇太后和吴太妃低语几声,令女官继续守在偏殿,隔两个时辰再做回报。

殿门关上,吴太妃忍不住轻咳。

王太皇太后面现忧色。

“吃了这些时日汤药,怎么还不见好?”

“老毛病了。”吴太妃收起帕子,端起茶盏,润润喉咙,“早年落下的病症,天凉就要犯上一回,再多的方子也是没用。”

提起早年,王太皇太后不免叹息。

“遭了那么多年的罪,才过几天好日子。”

吴太妃轻笑,生死有命,她早已看开。

病症好与不好,都是上天安排。只不过,一旦有那一日,就要再见旧人,心中难免腻歪。

“不提这些糟心事。”吴太妃笑道,“娘娘瞧着哪个更好?”

“左不过这四个。”王太皇太后点出夏福四人,道,“咱们选了,总还要天子顺心。当日里,天子似对夏氏女另眼相待。”

“性格沉稳,人也聪慧。”吴太妃道,“先前娘娘说过,这孩子年纪小了点,可改了主意?”

“十三,虚岁十四,和天子差一岁,也是般配。”王太皇太后道,“需得遣人到金陵,仔细探查其家人品行。”

若是再出一个庆云侯,或是寿宁侯,还不够糟心的。

“娘娘说的是。”吴太妃又咳嗽两声,“我这身子不济,娘娘若是有精神,不若请太后暂移仁寿宫,免得过了病气。”

王太皇太后皱眉,问道:“可是又有哪里不对?”

“没有。”吴太妃摇头,“我这病来得急,担心过了病气。今日之后,有事便遣女官通传。等我好些,再来同娘娘问安。”

“你这话说的,是想戳我的心?”王太皇太后红了眼圈,一把拉住吴太妃的手,“什么过了病气,以后休要说这话!”

“娘娘,”吴太妃叹息,“凤体为重。”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王太皇太后道,“就算真的……咱们也好作伴,到地下见过先皇,无论如何,都要先给万氏一顿廷杖!”

“娘娘?”

“你出过气,我可没有。”王太皇太后笑道,“到了地下,总该畅快一回。有列祖列宗,圣-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看着,我就不信,陛下还能护着那万贞儿!”

吴太妃先是发愣,继而轻笑。

王太皇太后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陪着一起笑。

笑到最后,两人都流出眼泪。

“好,真有那日,我必亲自执起廷杖,痛快一回!”

弘治十八年十一月辛亥,英国公张懋、兵部尚书刘大夏奉敕简阅京卫操演。

是日,天子亲临演武场,内阁首辅刘健,次辅李东阳和谢迁伴驾。翰林院侍读杨瓒,侍讲谢丕得幸随驾,立于台旁,一同观操。

留守六十八卫俱上名册,由都督府及兵部筛选,择精锐六万三千五百七十人,分作五营,各领以把总指挥,习操听用。

以武定侯、怀宁侯、南和伯、永顺伯、长安伯为坐营官,分掌万余人。

依天子意,分拨三千营及神机营千余人,仿照太宗皇帝征讨草原战阵,分批操演。

演武场四周,由羽林为、金吾卫、锦衣卫等分别把守。

演武场中,五营军官着甲胄,百户着皮甲,总旗之下俱为袢袄,分枪--兵-弓兵列阵。

旗帜烈烈。

鼓声中,百余架战车推出,车上架铜铸火炮,随旗官号令点火。

炮声隆隆,大小铁球飞出,暴雨般砸中预先排好的草人,腾起一片浓烟。

“令起!”

鼓声更烈,五营官军臂缚彩带,由把总指挥率领,变换战阵。

五名坐营官均是黑色甲胄,横刀跃马,冲在阵前。

距离虽远,杨瓒仍能一眼认出顾卿。

黑甲红缨,银枪骏马。

两营相遇,监枪官率先发令,排枪之后,手持重兵的骑队自两侧冲出,刀棒相击,金戈之声恍如雷鸣。

看到骑兵手中的武器,杨瓒揉眼,再揉眼。

近两臂长,前宽后窄,沿顶端楔入数排尖钉,光是看着,就觉煞气逼人。

按照太宗皇帝阵图,此乃骑兵利器,每遇敌寇,必所向披靡。

杨瓒不再揉眼,嘴角抖了两抖。

非常人行非常事。

永乐大帝不愧为杀遍草原无敌手的猛人。

先是战车火炮,紧接一阵排枪,其后直上狼牙棒,是个人都受不了。

只可惜,战阵虽好,操演的官兵早非当年。阵中所用的“重兵”,皆以木头制成,刷上黑漆,挥舞起来颇有几分气势,实际全无半点杀伤力。

杨瓒都能发现不对,何况朱厚照。

随战阵操演,原本脸膛通红,激动不已的朱厚照,兴奋渐消,脸色越来越黑,大有一黑到底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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