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向来是个多心人,他又善记仇,自小也不知如何长的,对皇权竟未曾有多少敬重。要用句老话,那就是脑后天生反骨。
故此,昭德帝令林翊去山东缫匪,林靖非但未感到圣恩浩荡,反是觉着事出玄妙,必有其因。林靖既有怀疑,自然要跟林翊说一声。
林翊只赏他两个字,“闭嘴!”
林靖道,“打仗可不是小事,万一大哥哥有个好歹,一家子老小可怎么办?我还不是担心大哥哥嘛。”
林翊叹口气,拎起林靖放在自己膝上,“真是自小没把你教导好,你怎么能对陛下大不敬呢!若是传出去,未免叫人多想。”
“我又不会跟别人说。”林靖气苦道,“我是生气他们拿大哥哥当枪使,当初防咱家跟什么似的,现在就算大哥哥去缫匪,将来也难保不被疑心。再者说了,唐赢野心勃勃,一意变革,恐怕匪患一靖,唐赢揽朝政大权后便会开始变革。说不得大哥哥就是被他举荐去缫匪,他早就想拉咱家下水,如今一箭双雕,让大哥哥承他人情,将来怕更要因此利用咱家。何必要趟这个混水。”
“朝中大臣,但凡高官显爵,哪个不是如此。用之疑之,古往今来,皆如是。”林翊叹息,“不只咱家如此,都是如此。不然,锦衣卫是做什么用的?”
“阿靖,对于臣子,被用与被利用没什么差别,难道谁敢指望着陛下剖心以待?”林翊道,“你虽聪明,却不知装些糊涂。你想一想,难道你不是时刻在盘算着陛下的心意?”
“对于陛下,臣子只要忠心有用就可以了。”林翊道,“对于臣子,建得功勋,获得爵位官位,让家人生活的更优渥更有尊严,这就够了。莫要读书读傻了,虽说君为臣纲,不过孟子也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陛下愿意信任林家,给我建功立业的机会,林家当然应该感念君恩。这样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了?”
林靖闷闷的应了声,“哦,原来大哥哥都知道,算我白操了一回心。”他先时一径担心自己大哥哥太实在被利用来着,看来是白担心一场。
除了自家兄弟,谁会这样担心他呢?林翊摸摸幼弟的头,温声道,“放心,陛下尚有用我之处,山东又是咱们老家,天时、地利、人和,这次缫匪不会费太多力气,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我就能回家了。家里的事,你要多照看。”
“知道。”林靖恢复了些精神,道,“大哥哥不在家,哪回不是我操心啊。”他就喜欢被委以重任来着。
林翊不禁一笑,“看来真是天生操心的命。”
林靖抱抱林翊,说,“大哥哥,你可得小心哪。我可不放心你了。”
林翊好笑,“这话是说反了吧?”
“难道只许大哥哥担心我,我就不能担心大哥哥了?”
林翊道,“有事也要多问问你二哥三哥的意思。”
“嗯。”林靖总觉着跟二哥三哥的感情不似同林翊这般自在,他道,“二哥三哥待我客气。”
林翊训林靖,“你也自省一二,只知说别人不是。”谁不知道林靖人不大,倒有个天大的脾气。林飒林端本是庶出,林老公爷并不是宠庶灭嫡的脾气,林家早便嫡庶有别。偏生林靖还是这么个人,人前人后的喜欢摆个臭架子,除了林翊,谁敢管他?
“我天天自省,实在自省不出啥缺点不是来!”
林翊给他气笑,曲指敲他脑门一记。林靖疼的直皱眉,抱怨,“大哥哥别总敲我头,我本来有九分聪明,被你一敲,只剩七分啦。”
“你赶紧闭嘴吧!”林翊笑,“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林靖不知又想起什么,问,“大哥哥,爹爹是什么样的人哪?是不是像大哥哥这样啊?”
林翊笑,“要是爹爹活着,看到你这等没脸没皮、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脸都得给你打肿。”
林靖歪着脑袋道,“我才不信。姑母都说,要是爹爹活着,不知道多疼我呢。大哥哥,你知道不?关小二有只海东青,是只玉爪,他跟我显摆过好几回了。”
“你不是养了窝猫崽吗?猫多好,还会抓老虎。”林翊糊弄道。
林靖撅嘴,很为林翊的搪塞所不满,道,“猫崽能跟海东青比么?要是爹爹在,肯定是我要什么,爹爹就给我什么。”
“你少拿爹爹做挡箭牌。”林翊道,“你去打听打听,林飒小时候爱这些,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只来,叫爹爹一箭射死,还罚他跪了两日祠堂!玩物丧志,你再闹连猫崽也不叫你养了!”
“好吧,没海东青,那大哥哥送我只老虎养也成!反正我要个威风的东西,总不能叫我出去没面子!不然,人家这个养海东青,那个养豹子的,单我养猫,多丢脸哪!”
“猫怎么了?人都说猫是老虎的师傅,不比老虎更威风!”
“不成不成!”林靖气鼓鼓地,“世家子弟,哪里有养猫的。起码也要‘左牵黄,右擎苍’,方是气派!”
林翊笑,“等我从山东回来再说。若是你把家看好了,就经你弄一只。”
“绝对没问题的!”林靖自信满满,要来了海东青,林靖又不舍起来,道,“眼瞅着要过年了,大哥哥怕是年都要在外头过了。”
林翊道,“以后工夫长着呢,不在这一朝一夕。”
都说军情如火,匪患可大可小,何况是昭德帝的表兄荣将军缫了将将一年都未见成效,非但枉费了无数钱粮,更是损兵折将,自是将山东匪患说的天一样大。
林翊整理了整理,第二日就带着舒静韵与数位亲兵赶去了山东,与荣将军交接。
林翊一走,林靖事儿爹脾气的责任感就来了,他一天三回的去看越氏和林泽。本就是个唠叨脾气,林靖总是嘟嘟囔囔的去教林泽叫叔叔,林泽不堪其扰,终于在年前开了金口。
林靖高兴了几日,深觉林泽的聪明是像了他。
倒是太子玉体康复后,林靖尽职尽责的去做伴读,偏生他伴读未做几时,太子便又病了。昭德帝干脆在在年前提早给伴读们放了假,这次太子两日就恢复了康健,可见抵抗力提升许多。
因林翊没在家,年前林靖就格外的忙,亲戚间走动送年礼什么的,他一年大似一年,总不能似小时候那般推说身体不好不见人。
不过,他也就要紧的几家走动走动,余者还有林飒林端,只是今年也奇了,林翊刚走没几日,越氏竟然再诊出身孕来,接连林飒林端的媳妇也都有了孕息。
林靖直说,“阿泽肯定是送子观音身边的金童投的胎。”二嫂三嫂还好,毕竟刚刚大婚不久,倒是越氏,早先死活没动静,现在林泽尚未周岁,越氏又有了身子。
“就是一样,如今我和你二嫂、三嫂都有了身孕,年下家里待客未免怠慢。”越氏给林靖理理衣裳颈间风毛,道,“现在又非别时,能请亲戚们帮衬。过年的时候,哪家不摆戏酒?都忙。”
林靖道,“叔祖母家三个儿媳妇,请一个堂嫂过来帮衬,叔祖母不会不许。”
“也只得如此了。”越氏笑,“我给四叔做了身新衣,四叔拿回去试试,可合身?若哪里不合身,叫丫头过来跟我说。”
林靖忙道,“大嫂子身子要紧,还给我做什么衣裳啊?我又不缺衣裳。”
“早先又不知有了身孕,不碍事的。”越氏眼神柔和温暖,“咱们这样的人家,女人自不必如小户人家那般缝缝补补,凡事都有丫环婆子。只是,我总想着,丫环婆子再多,外头的裁缝针线再好,跟家里人做的怎么一样。多了做不了,一年两身,我还做的来。”林靖出生便失父失母,是家里最艰难的时候,越氏多年未有身孕,未免多疼他一些。
林靖怪感动地,“大嫂子,大哥哥娶了你可真有福气。”
越氏嗔笑,“四叔才几岁,惯会说怪话。”
“这可是大实话。”林靖笑嘻嘻地,“先时咱家总觉着闷闷的,这回兴许一下子再添三个小侄儿,过几年不知多热闹。这是人丁兴旺之兆,可见咱家已是时来运转,日子定是越过越好。”
越氏心有同感,笑,“四叔说的是。”刚回帝都时,承恩公的爵位悬而不赐,越氏膝下又无孩儿,说心里不凄惶是假的。现在想想,可不是都好了么!非但丈夫袭了爵,如今又得了陛下重用,能一展所学,再好不过。
越氏笑,“算一算,都是从四叔回家,咱家的运势方开始好转的。”都说林靖命硬,不过,林靖回府没几日,丈夫的爵位便得了。再有,林靖为人机伶,虽然林翊常训斥他,越氏也知道丈夫对这个小弟弟的倚重。每次丈夫出远门,必要叮嘱一声,“有难决的事,与靖儿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