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氏笑意见深,明眸望向二老太太肃整的脸庞,道,“有二婶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初时二太爷何等“雄心”,竟要夺爵林翊。如今抬举林腾,真是林翊胸襟大度了。男人心肠宽大,许多话不好说,越氏可是不管这个,何况又有林靖的提醒,她丑话说在前面。若是二太爷一系再野心勃勃,不知餍足,林腾这个伴读,本家能捧他上去,自然能弄他下来。
二老太太满脸笑意,先时自家老头子那般不地道,林翊还能把腾哥儿推上去给太子殿下做伴读,这是何等的体面。纵使越氏说话不大中听,二老太太亦不以为意了。婆媳两个欢欢喜喜的回了家去。
送走了二老太太与孔氏,越氏叹口气,可惜这恩典不能落在四叔头上,不然,哪里还用费这等力气。
大丫头福儿道,“太太累了这两天了,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才好,暂且歇一歇吧。”
越氏点了点头,仍不忘吩咐,“着厨下备了醒酒汤,一会儿老爷回来要用的。”
“厨下早就备着了。”福儿服侍着越氏换了轻便衣裳,柔声道,“四老爷那里,奴婢也差人去问过了。说四老爷中午用了一碗清粥,两样小菜,饭后看了一刻钟的书,午睡了半个时辰,醒来后去了舒先生那里。四老爷吩咐小厨房做几样拿手的好菜,待傍晚送到舒先生的院子,估摸着是要与舒先生一道用晚饭了。”
林靖正在舒静韵的院子里,舒静韵煮了双皮奶给林靖喝,林靖抱着个巴掌大的小玉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还问舒静韵,“先生,你还会烧饭啊?”
舒静韵手中是个大海碗,里面也是满满的一碗香喷喷的热\奶\子,笑,“简单的会。”见林靖双眼冒光,舒静韵哈哈一笑,“我可没有你小厨房里厨子的手艺。”
“这怎么一样。”林靖嘴巴巧的很,道,“先生做的东西,能跟厨子一样么。就像这碗双皮奶,我就能从里面喝出先生对我浓浓的关怀来。”
舒静韵给林靖逗的直乐,笑斥,“喝你的奶去吧。”
林靖小小年纪,却已经有些个朦朦胧胧的心思,闻然一笑,往舒静韵胸前瞟一眼,坏兮兮地,“这是先生的奶。”
舒静韵险些喷了,将脸一沉,问,“是不是有丫头勾搭于你?”男人的这点事儿,穷家破户的男孩子条件有限开窍晚些。但,如高门大族,家里别的没有,哪个公子少爷身边没几个丫头,有些丫头想一步登天、脱贫致富奔小康,勾搭少年公子就是捷径。林靖这才几岁,就会说荤段子了,也难怪舒静韵会怀疑到这方面
舒静韵忽然这样问,林靖顿时两眼溜圆,伸出小拳头去敲舒静韵的头,气咻咻地,“先生,你说什么啊。真是为老不尊。”他是那样的人么?
舒静韵正色道,“男女之间,也就那样子。若有人勾搭你,万不要上她们的当,你现在年纪小,正是调理身子的时候,若过早流连男女之事,你这身子是调理不好的。”
“我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被女人骗啊。”林靖小模样的横舒静韵一眼,道,“不是我吹牛,我见过的女人,肯定比先生更多。”也不想想他在哪儿长大的。后宫之中,别的没有,就是女人最多,简直就是女人窝儿。林靖觉着,他不仅见识过的女人多,而且极具智慧,怎么可能栽到女人手里去啊!先生也真是的……
林靖转而一脸坏笑的凑到舒静韵面前,神秘兮兮的问,“先生,你一把年纪,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啊——”最后一字还拉出长音,两只眼睛一个劲儿的往舒静韵胯\下瞟。
舒静韵给林靖气笑,忽然伸手往林靖的裤裆里摸了一把,林靖哇哇大叫,手一抖泼了满手的热奶。舒静韵从容的收回手,笑话林靖,“看这一惊一乍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大家子弟的沉稳。”
林靖伸出手,青松连忙送上帕子,又去找来温水给林靖净手。林靖歪着头,大为不满,“先生,你怎么能摸我?”
舒静韵笑,“咱们都是男人,瞎乍呼什么。”
林靖哼一声,从袖子里摸出条新帕子擦干手上的水,义正严辞地,“现在不能摸,会长不大的。”
林靖鲜少有这般稚气可爱的时候,舒静韵哈哈大笑。
师徒两个正在说说笑笑,林翊就来了。
林翊永远这般周全,舒静韵不喜去前面凑那些热闹,如今里外皆忙活他的寿宴,他担心下人怠慢了舒静韵,特意来瞧一瞧。见林靖也在,林翊笑,“你怎么来了,找阿韵来念书呢。”这小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总能出现在最恰当的地方最恰当的时候。有林靖陪着舒静韵,找舒静韵说话,林翊很是受用。
林靖站起身,把自己的椅子让给林翊,半点不提念书的事,转移话题,道,“大哥哥过大寿,又是这样好的天气,先生做双皮奶给我吃。”
林翊捞过林靖,抱他在膝上坐着,道,“吩咐厨下一声就是,怎么叫阿韵动手。”
林靖笑嘻嘻地,“这是我们师徒浓浓的情谊啊。先生太喜欢我了,死求白赖的非要给我做来吃。等以后,我长大了,也会做东西给先生吃呢。”
舒静韵懒得理林靖,转而与林翊说起话来,问,“昨日,荣家来人了吗?”
林翊握着林靖小白手在掌中把玩,道,“荣公长子打了个照面儿便走了。”
“看来荣家还记仇了呢。”说到荣家,舒静韵的不屑是赤果果写在脸上的。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林翊一笑,“再过几天便是荣家老太太的寿礼,因与太子殿下的册封礼时间重了,听说荣家提前为老太太贺寿,不知要如何热闹呢。”荣家若非是昭德帝舅家,林翊也着实不想与这家人来往。
不出林翊所料,荣老太太今年七十岁整寿,昭德帝亲赐了墨宝,慈恩宫也赏了东西,谢皇后虽然心里诅咒死老太婆祸害遗千年,奈何皇上太后均对荣家有所赏赐,她凤仪宫也不能不表示,连带着庆祥宫荣妃在请示了昭德帝之后,也斟酌了赏了几样东西。
当然,大家都是好意,跟着昭德帝抬举荣家的意思,只是这么多的赏赐,荣老太太虽说是一品诰命,不过这一品诰命摆在昭德帝、慈恩宁、凤仪宫、庆祥宫面前,连个渣都算不上。而且,礼法严明,待荣老太太四番接赏谢恩后,险些累的闪了老腰,偏偏因太子登基,许多藩王受邀前来帝都,荣家是昭德帝娘舅家,来贺的人王妃公主公侯夫人,荣老太太也不能不露面寒暄,只一天,便将老太太累的头晕眼花,险些犯了老病,第二日便让媳妇出去张罗,自己在屋里养神。
荣玥捧了盏炖好的燕窝进来,柔声道,“老祖宗尝尝,孙女亲手炖的。”
荣老太太见荣玥一身玫红的衫子,也算喜庆,只是头上不过二三金钗,素朴的很,心下很有几分不好受。已有大丫环接了荣玥手中的翡翠碗,荣老太太道,“我的儿,哪里用得着你亲自下厨,倒伤了手。”荣玥自幼在老太太身边长大,她又生的貌美灵巧,自然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不然,荣家也不能拿她去与林家联姻,不想却出了大丑,自此荣玥性情大改,再不好脂粉装扮,沉静内敛实不像个十来岁的女孩子。
荣玥柔柔一笑,道,“知老祖宗疼我,我也想孝顺老祖宗呢。老祖宗尝尝,别凉了。”
荣老太太笑,“好,可得尝尝我家玥儿的手艺。”想到孙女落此境地,荣老太太每想到畅音园之辱,心头对林家的恨意便是再深一层。
荣家对林家冷淡,林家对荣家也没多少热情,林翊与越氏不过去去便回。到家后,由丫环伺候着换了家常衣裳,越氏令丫头婆子退下,方道,“倒没见着荣家大孙女,说是身子不大好。”
林翊淡淡地,“难得他家还知道羞耻。”想到荣家人将算盘打到林靖头上,林翊便怒从中来。贵族子弟的婚姻向来是大事,何况林靖正经嫡子出身,林翊自有打算,岂容他人越俎代疱。
见丈夫脸色不愉,越氏便不再说荣家的事,转而道,“今天见着大舅妈了,话里话外的跟我打听大妹的事。”
越氏口中的大舅妈,说的是林翊舅家南襄侯温家。林翊眉心微动,道,“大表弟已经大婚,余者皆是庶出,舅妈打听大妹……”略一沉吟,林翊摇头,“不合适。”其实林萍也是庶出,庶女嫁庶子,何况温家也是侯门府第,说的上是门当户对。林翊一口回绝,实在是深知几位庶出表弟的脾性,并无出挑之处。当然,林萍本身……也就那样了。不过,女孩儿不比男孩儿,依林翊的意思,倒是给林萍寻一户殷实人家,人口简单,安安生生的过日子的好。
越氏却是有不同的意见,温声劝道,“我知老爷一心为二妹着想。只是,我思量着,二妹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眼界都是有的,别叫二妹觉着委屈了才好,反误会了老爷的一片心呢。再者,还有二弟那里呢。”要越氏说,林翊待几个弟妹真没的说,林靖就不必提了,这是嫡亲的弟弟,林翊拿林靖当儿子。余者,林飒林端,林翊也从没委屈到他们。林飒林端倒还懂事,知礼又老实的孩子,倒是林萍,平日里与越氏也并不大亲近。再兼林萍的生母被林靖收拾到了祠堂念佛,林萍愈发冷清了。要越氏说,都是惯出来的臭脾气。越氏也有庶出姊妹,这些姊妹,在她母亲面前,甭提多乖巧伶俐,哪个似林萍这般,成日便跟人欠她八百两银子一般。若只有一个林萍,越氏也不会为难就此,大不了多给嫁妆远远发嫁,便是老死不相往来,与越氏也没什么损失。主要是,林飒与林萍一母同胞,打老鼠还怕伤着玉瓶呢,倒别伤了林飒的心才好。
林翊根本没将林萍如何放在心上,一个庶出妹妹,往日里不知与兄嫂亲近,天天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又不会讨喜,林翊整日衙门应酬颇多,哪里顾得上林萍。听越氏这般说,林翊道,“待我问问二弟的意思吧。”
越氏温言道,“好。便是二弟三弟的亲事,不如老爷一并跟二弟三弟说一声,他们年纪不小,也叫他们心里有个数才好。”见丈夫听进了自己的话,越氏眼中含了几缕笑意,道,“二弟三弟皆是懂礼的人,老爷与他们多说说,人家千娇百宠的养了女儿嫁进咱家门儿,可不能慢怠了人家。夫妻同心同德,方是正理。”
林翊轻轻捏住越氏的手,“嗯。我这就去瞧瞧他们。”
荣家老太太的七十大寿一过,册封东宫的旨意下达,准备了数月的皇太子册立大典终于开始。
远在金陵郊外的司徒三却是不晓得什么太子不太子的,此刻,司徒三正在忙着给母亲张氏做生日,虽是穷乡僻壤,也有穷乡僻壤的热闹。尤其,如今司徒三也算得上司徒村的名人了。
别的不说,司徒三做主,跟卖肉的张屠户买了一头大肥猪,连带八月十五的肉都有了。
村里人瞧着司徒三的面子,甭管是攒几个鸡蛋、还是扯几尺粗布,都当送个寿礼,便携了一家子老小的来吃顿大肉菜。其实,一碗里不过三五块肥猪肉,不过,对于肚皮瘪瘪、油水奇缺的乡亲们来说,已是难得的好菜了。于是,大家更是纷纷赞司徒三有出息、孝顺。
司徒三装模作样的整了件长衫穿在身上,带着司徒四跟乡亲们寒暄。张氏坐在屋里床头,听着东家的嫂子西家的妹子七嘴八舌半羡慕半嫉妒的说她命好,有这样能干的儿子,那嘴咧的合都合不拢,露出粉红色的牙花来,那种不知所措的高兴让张氏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
司徒大司徒二也来了,不但他们来了,还带着个一身绸衫的中年男人,那男人个子不高,生的容长脸儿、三角眼,外加三缕狗油胡,实在是……生的不怎么样。
司徒大与司徒三介绍,“三弟,这是镇上药材铺的胡大老板。胡老板听说咱娘今天过大寿,特意过来的。”说着,司徒大一脸谄媚巴结的笑意。
司徒三见胡老板后面还跟着个十三四的少年,少年着粗布麻衣,倒是方脸大眼的,双里捧着两匹锻子两个匣子,明显是寿礼。正是张氏的好日子,司徒三问都不问一句,笑,“胡老板请进。乡下地方,叫胡老板见笑了。”
胡老板一拈三缕狗油胡,笑道,“听说令堂寿辰,早闻大名,特来祝贺。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几句半文半白,狗屁不通的话,司徒三很有经验,一听就知这位胡老板也不是什么有学识的人。
“胡老板客气了。”同行是冤家,司徒三见惯了盘算他的人,这位胡老板,眼中透着精明,一脸假笑,何况还有这相貌,令人一见便不由心生防备。当然,这也是司徒三小小少年、便很有些颜控的小毛病有关,不然,日后司徒三也不能一见林靖便成个半呆子,立刻把人当活宝贝的养起来。
不过,好美恶丑,亦是人之常情。
言归正传,司徒三既生防备之心,好在他如今颇有几分小心机,迎着胡老板进屋,介绍给张氏认识。张氏今日穿的是一身新做的暗红底富贵花的大绸衣衫,只是张氏这一辈子头一遭穿绸缎衫、戴镀金钗,颇有些扎手扎脚,如今见着胡老板,更是张张嘴说不出话。倒是胡老板言笑自若的说了几句祝寿词,司徒三请胡老板出去吃酒。
与给乡亲们吃的萝卜冬瓜炖大肉不同,司徒四见来了客人,已经机伶的央了来帮忙的几个婶子大娘现炒了几样小炒出来。什么葱花炒鸡蛋、溜肉片儿、炸花生米、酸辣土豆丝,再加一大碗香喷喷的炖肉。
胡老板却是未提筷子,只与司徒三喝了一碗土酒,便起身告辞。司徒三未苦留胡老板,只是将人送到门口,胡老板脸皮上浮起三分笑,打量着司徒三道,“穷山恶水出蛟龙,三兄弟小小年纪,本领却是令胡某敬佩的。待有空,我再来找三兄弟喝酒。”
司徒三一拱手,道,“胡老板瞧得上我,是我的福气。”
一桌好菜胡老板未吃,司徒三一回身,司徒大正坐桌子上胡吃海塞呢。司徒三虽不知胡老板因何而来,但,瞧见司徒大这德行,司徒三就有说不出的不痛快,抬脚过去,笑道,“大哥,奋哥叫你呢。在门边儿。”说着,司徒三一指门口。
司徒大与司徒奋本就是狐朋狗友,听司徒三这样一说,司徒奋连忙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肥肉,嘴角滋出细小的油花,袖子一抹嘴儿,司徒大忙去了门口寻司徒奋。见司徒大离了桌,司徒三请几位帮忙做饭的嫂子婶子坐了,笑着道谢,“乡亲们也吃的差不多了,劳累了嫂子婶子们一天,别嫌弃,我陪嫂子婶子们喝一杯。”
乡下女人,哪里比得上司徒三的见识。司徒三说话文绉绉的,女人们纷纷笑道,“小三你可别笑话我们了,你去忙吧,我们吃我们的。可不敢喝酒,一会儿喝醉了,谁给你收拾碗筷。都是借的呢,得还哩。”
司徒三举起酒碗,笑,“那我自饮一杯,跟嫂子婶子们道谢。”
“到底出门见识见识不一样,长进多哩。”
甭说什么男女大防,在乡下穷苦地界儿,吃饱穿暖都是奢望,哪家女人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守在家里,谁不下地做活呢?
司徒大在门口张望许久,也未瞧见司徒奋,转身回院里想问一总要司徒三,一看几家女人占了那桌子好菜,司徒三正跟这些半老娘们儿们有说有笑,司徒大立刻知道上了司徒三的当。只是如今司徒三手里攥着他们的借条,如今又有本事,他还是真不敢似往年那般与司徒三翻脸,冷哼一声,司徒大自到灶上,盛了碗萝卜冬瓜炖肉片,再寻了两个粗面饼子,往院子里寻个阳光充沛的地界儿,蹲在地上吸吸溜溜的吃了起来。
直待前来贺寿吃肉菜的乡亲们散去,碗筷收拾妥当,该还的还了,该送的送了。司徒三又送了来帮忙的女人们每家一碗肉菜一碗实诚的烧肉。月过中天,司徒三往院子里冲了个凉水澡,这才思量起胡老板的事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