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使在刚才那轮攻击中死伤不多,这些南灞三洲土生土长的海猿部族精心布下的防御阵势已被冲得七零八落。犀骑如风飚般过境,原本张弓搭箭的战士并来不及放下弓箭拔刀相向;眼见着敌人转眼就到了眼前,无论如何也只好丢下弓箭没命逃跑。因此,原本近战远箭层次分明的海猿阵型,到此刻已被刚才的冲击破坏殆尽。
而这时候,真正清扫绞杀桑榆叛军的主力,已完成最后的冲锋准备。在刚才那一小片刻,随同大军前来的上清七子,已合力完成一个强大的道法,“坚波固海”。就在直来直去的犀骑大队冲入对面岛后海波中一个个洄游之时,整个桑榆洲外正对着四渎大军的西南面,原本动荡不住的海水已奇迹般如明镜般平静;汹涌不停的海水表面已如蒙上一块坚韧的牛皮,无论鹰爪狼蹄如何践踏,总是不滑不陷,只像踏在鼓面上一样“咚咚”有声。
这样神奇的道法,正是上清七子目睹这些天来的大战,悟出在这样宏大的战争中,面对那些身具法术的南海异族,单凭一己之力御剑杀敌,于战局并无太大影响。因此这些天里,他们几人抓紧时间悉心钻研,意图研习出一种能辅助大军攻击的道法。受上回醒言冰冻海面帮助妖骑起跑攻杀的启发,最终他们真个研习出一套辅战之法,集上清多种密传之术,创出一种坚波固海之术。一旦这法术施出,这海中便结成坚硬水皮,走在上面如履平地!
此时这几位一心协助四渎攻伐无道的上清道子还不是十分清楚,正是他们这样看似无关大局的战术细节,却影响了今后海陆势力的此消彼长。陆地人类妖族,一直面临着像孟章那样可以从河川天空自由攻击自己的危险,但有了上清宫这样的坚波固海法术后,今后再面对这些海族的侵袭之时,便不再只能被动地防守。
略去闲言,就在火梭清扫完障碍、犀骑冲散桑榆叛军的阵势之后,醒言一方便由能征善战的黑水狼王秬吉率领昆鸡狼骑出击。在惊天动地的鼍鼓齐鸣中,这些席卷如风的妖骑在桑榆岛外海面上奔波一圈,如向内的螺旋一般,渐渐向内收紧奔跑尺径,片刻之后,终于踏上桑榆洲。在外围海面上加速一圈之后,这些能跑善跳的碧眼昆鸡、辟水狼骑已成了势不可挡的洪流,如电如雷,裹挟着震动海天的蹄声鼓声喊杀声,朝岛内那些惊恐莫名的叛军冲去!
金翅碧眼的巨大昆鸡,配合着全身铁灰的辟水狼骑,如同卷起一阵稍离地面的飓风,在其实并不太大的桑榆洲中形成一道迅疾转动的铁箍;这铁箍越转越快,不断朝岛内收缩,不知何时就会将这海岛上的一切箍得粉碎。而在这早已加速迅如闪电的铁骑面前,已经不用昆鸡苍狼身上的战士如何砍杀,那些惊惶错乱的叛军便被势不可挡的铁流冲垮,七零八落,非死即伤。此刻在妖骑洪流的最前,那一骑当先的狼王秬吉身后飘起玄黑的披风,就像一支弯曲疾进的黑色箭头,不断向内延伸指示着战斗的进程。
面对这样迅疾发展的战事进度,那些一直呆在醒言身边的道徒全都看得心旌摇动,目瞪口呆!
透过仍在燃烧的火光烟光,他们看到,那早已喧闹得沸反盈天的海岛上,自己这一方如石击鸡卵,整个战事竟是一边倒;原本还想着助一臂之力,这时却发现毫无用武之地。现在那桑榆洲上,已像是场一边倒的屠杀了!
“……也许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面对着如火如荼犹如摧枯拉朽般进展的战场,立在自己师兄南宫秋雨旁边的卓碧华,望了望不远处那个高踞马上的少年一眼,心中忍不住这么想。
又过了一时,引颈朝那喊杀震天的战场看了看,冰清玉洁、宛如仙子的女子便再也忍不住,忽然掠众而出,白裙飘飘,绰然立到醒言那悬停半空的马前。
“嗯?”
醒言正一直紧张注视下前方桑榆洲战事,忽见那卓姑娘来到自己马前,便不觉有些奇怪;还没等他开口问询,那容华绝代傲如冰雪的女子便已侧身朝自己微微道了一个万福,开口说道:
“张堂主,莫非你不见眼前争斗,已成屠戮?”
秉持道心的女子,正为了岛中那些遭受屠杀的生灵仰面朝高高在上的少年抗声请求:
“张师兄,莫非你已忘出家人以慈悲为本,上天有好生之德?虽不讲‘池中有鱼钩不钓,山前买鸟放长生’,但现在胜局已定,师兄何不令他们住手?”
“……”
虽然谁也没想到有这样的变故,但卓碧华这番言语,确实说出醒言附近那些道门弟子的心声。不仅如此,他们中还有些人觉得,卓师妹这番抗辩请求,还算说得客气;如果要让他们直言,说不定还会忍不住责备这道门出身的少年忘本。
不管怎样,等卓碧华说完等待张醒言答复之时,这四渎玄灵的中军一下子静了下来。帅旗附近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两位年轻的男女身上。而这时,已经入夜,四围夜色笼罩,大抵已是暗了下来;除了前方战场中火光熊熊,这处阵列如林的中军中也只有帅旗下醒言人马立处最为明亮。光华艳艳的四灵神甲,仿佛汇聚了这方天地中所有的光彩,在阴沉的暗夜里灿耀闪亮;金鬣银鬃的骕骦神马,也和主人身上灵甲相映照,迷离的光影缤纷缭乱,蹄间宛如有云蒸霞蔚,将立处辉映得如同神境一般。而这时海风从西方吹来,光明洞澈的神光被风一激,也仿佛有了生命,一道神电光风耀耀卷来,就快探到卓碧华粉脸嫩靥上。
只是,此时立在神马前为生灵请命的卓仙子,面对着高高在上神灵一般的同门主将,也只是面色淡然。仰面直视着耀眼的神芒,她依旧双眸睁圆;头上道巾下向后飞扬的乌黑长发,就像一只逆风的船。
“呵……”
卓碧华等了片刻,却听到那高踞马上的少年笑了。只听得他语气温和地说道:
“卓师姐,你这问题、今曰我却不想答你。”
“嗯?!”
听了这样回答,妙华宫骄傲的女徒正是无比惊奇;短暂惊讶过后,本就腹诽的仙子更加生气。她问:
“为什么?!”
“呵呵,卓师姐,因为我相信,再过得一些时曰,你根本不会问我这问题。”
“你!”
生气的女孩儿一时没想清少年这话的寓意,只觉得自己再一次遭到这少年的轻视。于是她那胸脯前雪白的道裳不住起伏,一张洁若空谷芬兰的娇靥也渐渐涨得通红。只是,就当她满心愤怒粉靥渐红之时,旁边竟有几个神武的甲士手执钢叉雄赳赳奔来,看那架势竟是想将她叉到一旁——
原来这卓碧华并不知道,若按这四渎军中战时的规例,如果不是主帅亲准,任何人都不得奔到主帅面前,阻挡住他观察战场的视线,而现在卓碧华立在醒言马前,正巧挡住他观察下前方战场的视线!
当然,不知者不罪;喝退冲来的武士,醒言便和蔼而坚决地请卓碧华立到一旁,嘱她只需静观其变,不需出言。
见得他这样鲜见的气势,还有那虎视眈眈的龙族武士,此时包括卓碧华在内的诸位新来道人,也隐隐然感觉到,这样的战场诸事森严,恐怕有许多事情都和他们原先想象得不太一样。因此,等醒言这番发号施令完毕,他们一时也不作声,而那位向来傲然无俦的妙华掌门爱徒卓碧华,也只好乖乖呆在一边,不再出言。
只是,虽然否决,但对于卓碧华这样手下留情的请求,醒言内心里竟还真有几分赞同。不过,就如同先前那毫不犹豫的“格杀勿论”命令一样,他现在是一军之主,许多事情并不能从个人感情个人经历出发。就和出征前四渎龙君嘱咐他的一样,如果这样反复无常的叛军不能除恶务尽,整个战局战略将会出现无法估测的变化影响。
因此,卓碧华等人不知道的是,他张醒言这一路统军来桑榆洲,除了跟他们说说笑笑,没事时还一直在偷偷反复练习,就像他小妹琼肜那回练习怎么跟自家哥哥生气一样,琢磨着如何在自己下达屠岛命令时,面容更加冷峻,语气更加决绝!
闲言少叙;这时那似乎一边倒的海岛中,却又发生了一件奇事。眼见这事,便让醒言身边那位仍自愤愤不平的妙华仙子,不用等到将来,只在今晚,便明白刚才自己那悲天悯人的建议其实是多么不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