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一向为人谨慎,门生故吏虽众多,却甚少在自己的府邸见客,除了几位世交之外,平日里从不轻许朝中官员上门拜访,故此,长孙府邸向来冷清得很,然则今日却是怪了,先是三位亲王联袂前来拜访,接着又是太子殿下亲至,这可是稀罕之至,引得无数百姓蜂拥在大老远地看起了热闹来,人声鼎沸间,气氛还真是热闹非凡。
外头热闹得很,可李贞却并没有露面,依旧端坐在金辂车中,脸色平静得很,透过车厢上的窗帘子,细细地看着已然打开了中门的长孙府邸,心中颇为感慨——早些年过年过节的时辰,李贞也曾到长孙府中拜访过,可自打因抢婚之事后,李贞就再也没来登过长孙家的大门,这一晃便已是数年过去,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唯一的变化就是李贞的身份已经是半君了,出现在此地已经不叫“拜访”,而叫“驾临”了,一想到其中的不同,李贞自己都忍不住莞尔地笑了起来,只不过笑容里玩味的意味却是浓了些——以李贞的智商如何看不出这几日来的一切都是一个局,虽尚不能确定老爷子布置出这么个局的真实用意何在,可有一条李贞却已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老爷子这是要逼着李贞来拜会长孙无忌,既如此,李贞也就懒得玩甚子微服出巡的把戏,索性大大方方地排出太子出巡的架势,大摇大摆地驾临长孙世家一回,看看长孙无忌究竟会如何应对。
“殿下,出来了。”就在李贞正想着心事之际,长孙无忌领着家中大大小小的男丁已迎出了中门外,鹰大一见,忙贴到车帘子边,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李贞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动弹,依旧是大模大样地端坐在车中。
长孙无忌行出了自家的府门,突地现李贞居然是全副太子出巡的排场,登时就愣了一下,眼皮子跳了跳,却啥表示都没有,堆着笑,几个大步走到金辂车前,一丝不苟地大礼参拜道:“老臣长孙无忌恭迎太子殿下。”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长孙无忌这么一大礼参拜,跟随在其身后的崔泽及长孙冲等人立马全都跟着跪了下来,各自请礼问安不迭。
“诸位爱卿免礼。”李贞端足了太子的架子,在车厢里呼了一声,一哈腰,由着几名随身小宦官服侍着下了马车,缓步行到了躬身而立的长孙无忌的身前,满脸子歉意地拱了拱手道:“司徒大人,本宫冒昧前来,多有打搅了,还请司徒大人见谅则个。”
“太子殿下驾临寒舍,老臣迎驾来迟,恕罪,恕罪。”长孙无忌见李贞拿足了太子的派头,一时间还真没搞懂面前这厮到底是来干啥的——按长孙无忌出迎前的预想,李贞该是有求于自己才对,可这会儿见李贞竟然摆足了架子,哪有半点求人之状,心里头不犯叨咕才是怪事了,可在这当口上,长孙无忌就算有着满腹的疑问,也没法问不是,只能是按着接驾的礼节,恭敬地应答了一句。
李贞抬了下手,示意长孙无忌不必多礼,笑呵呵地开口道:“司徒大人客气了,本宫也就是来走走,串串门,司徒大人不会不欢迎罢?”
“岂敢,岂敢,太子殿下能来,老臣家中蓬荜生辉,殿下您里面请。”长孙无忌尽自精明过人,可一听李贞这话说得如此之随意,心里头的疑惑登时便更深了几分,可也没就此带到脸上来,只是躬着身子,比了个请的手势。
“司徒大人请。”李贞也没多客套,笑呵呵地摆了摆手,自顾自地便走进了长孙世家的大门,后头一大帮子东宫属官忙不迭地跟了上去,簇拥在了李贞的身边,由长孙无忌陪着径直进了二门厅堂,数十名东宫卫士立马各自散了开来,将厅堂围得个水泄不通,自有一起子东宫宦官们对前来奉茶送点心的长孙家下人进行盘查、试毒,好一通子慌乱之后,宾主这才各自落了座。
“哦?崔博士也在?”李贞坐定之后,这才像是突然间瞅见始终跟在长孙无忌身后的崔泽,笑呵呵地问了一句。
崔泽本自垂手站在长孙无忌的身后,此时听李贞了话,忙不迭地抢了出来,躬身逊谢道:“微臣崔泽见过太子殿下。”
“嗯,不必多礼,来人,赐坐。”李贞点了点头,一副反客为主的架势,不容置疑地便吩咐了一声,自有两名东宫小宦官去取了张圆椅进了厅堂。
“微臣谢过殿下。”崔泽先是看了长孙无忌一眼,见长孙无忌微微颔了,这才出言逊谢了一声,一撩下摆,坐在了下手。
长孙无忌见李贞如此大刺刺的做派,心中自是微微不爽,可身为臣子,自是不敢公然说李贞的不是,再者,长孙无忌也奇怪李贞整出如此大的架势的用意何在,心里头暗自猜疑个不停,可却并没有开口问,而是满脸子笑意地躬身坐着,一派听候李贞话的样子,当然了,李贞先前所言的串门子之理由,长孙无忌是浑然不信的。
长孙无忌在那儿猜疑不定,李贞自是瞧在了眼中,可却宛若不觉一般,也没先跟长孙无忌套话,倒是一脸子亲切的笑意地看着崔泽道:“崔博士年轻有为,一手文章锦绣非凡,本宫可是仰慕已久了的,呵呵,本宫也颇好文墨,若得闲暇,崔博士不妨到本宫处多走动走动,也好为本宫之文斧正一,二。”
“太子殿下过誉了,殿下乃天纵之才,微臣万不能及,能得殿下指点,微臣三生有幸矣。”崔泽一听李贞这话露着招揽之意,心中自是好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逊谢不已。
“子詹过谦了,等这几日忙完,本宫或许有闲,子詹便来好了。”李贞呵呵一笑,也不给崔泽推辞的机会,一言便即定了论,不待崔泽有所表示,立马侧头看向长孙无忌道:“司徒大人,昨日午间您与房相、诸相所言之事,本宫深以为然,已去见过了父皇,只是……”李贞话说到这儿便即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苦恼之色,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却并没有再往下说。
“哦?那陛下之意是……”长孙无忌一见李贞这副样子,便知晓李贞这是当着众人之面在演戏呢,尽自心中恼火,可一听李贞提到了圣上,却还是不得不出言问了一句。
“唉,本宫身为人子,替父出征本是该当之事,即便司徒大人不提点,本宫也该自请才对,只是父皇忧心西北有乱,深恐征高句丽之际,西北有失,特令本宫留守以备不测,唉,本宫恨不得即刻提兵扫平高句丽小儿辈,可……唉!”李贞一脸子痛心疾状地说道。
“西北有乱?殿下何出此言?”长孙无忌一听登时就愣住了,眼珠子转了转,不敢相信地追问了一句。
“司徒大人请看,此乃安西大都护府数日前来的急信,言及薛延陀大汗夷男已病重呕血,堪堪就要不行了,其二子争位,战祸将起矣。”李贞摇着头,说了一番,一伸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份卷着的文档,递给了长孙无忌。
这是封私信,并非公函,然则确实是出自安西大都督柴哲威的手笔不假,那信后头还加盖着柴哲威的私章,信中除了些问候词之外,通篇只是在述说安西各项军政事宜之进展,仅仅是在信的后头提到了薛延陀大汗夷男命不长久,以及分析了一下薛延陀将乱的迹象,并未说得很详细。长孙无忌虽也算是打过仗的人,可对于军务也就是个半吊子水平罢了,看来看去,都不明白薛延陀内乱关大唐何事,迟疑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试探地问了一句:“殿下,薛延陀要乱,岂不正好?若如此,我西北边疆自该无事才对,老臣不知殿下所言之西北有乱是何指耶?”
“司徒大人有所不知。”李贞见长孙无忌入了套,心中自是暗笑不已,可脸上却依旧满是担忧之色地道:“薛延陀乃草原游牧之国,其国中族多且杂,狼性十足,一旦乱起,各部混战之余,民生必然凋敝,大乱过后,民无食必慌,以其民之狼性,唯有向外掠夺一道,而今其国近半已被我大唐所围,先前所能掠夺之西突厥而今已被我大唐降服,其若是要纵掠,只能向我大唐进犯,依本宫看来,其纵掠之方向有三处——其一,安西之北疆,是地方定,民心尚不稳,攻掠之胜算较高,其二,河套、陇右之地,此处富庶,且我大唐兵备不算太强,若是薛延陀并力攻伐,未必不能下,其三,取夏州,而后入关中,直取长安,若是时我大军在外,其倾力前来,势大难防之下,京师恐亦有险矣。”
“啊,这……”长孙无忌听李贞此言不像有假,登时便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说啥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