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臣实当不得此谬奖啊,陛下……”若说前头长孙无忌尚有被李世民利用了一把的懊恼,此时一听李世民说出如此话语,立时被感动得无以复加,一头跪倒在地,语带哽咽地说道。
李世民踱下了宝座,走到长孙无忌身前,伸手扶起长孙无忌,很是动情地说道:“辅机,莫要如此,尔之大功天下无人能及,尔只管放手做去,一切自有朕为卿撑腰便是。”
“臣、臣自当尽心尽力以报陛下之宏恩。”长孙无忌泪流满面地表着忠心。
“嗯,卿之心意朕是知道的,时候不早了,朕也有些乏了,就不多留爱卿了,明日早朝,还请爱卿多加留心。”李世民笑着点了点头,下了逐客令。
“是,臣定不辜负陛下之重托,老臣告退。”长孙无忌跪下磕了个头,退出了甘露殿,回府自去安排心腹手下密议不提。
天香楼,也就是原先的万花楼,自打贞观十六年三月底那场京师动乱之后,因酒楼原主汉王李元昌参与谋逆被斩之后,此楼便收归朝廷所有,旋即又被赏予魏王,遂更名为天香楼,但或许是因着沾染了血光之故,也或许是因魏王所委之掌柜者经营不善之故,此楼再也不复当年长安第一楼那等车水马龙的盛况,虽谈不上门可罗雀,可宾客不多却是不争之事实,虽不至于落到亏本经营的地步,却冥然众人矣,如今仅仅只能说是长安一座小有名气的酒楼罢了,不过这几日来天香楼的高官显贵们却又多了起来,隐隐然又有了些当年的盛况,令那些个茶房、小二之流的忙得不亦悦乎之余,口袋中也落下了不老少的赏钱,人人干起活来都格外的麻利,便是哟嗬声也响亮了不少,整个天香楼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一扫往日的沉闷,却也别有一番热闹,不过嘛,那等喧嚣只是在三楼以下,至于四楼上的几间雅阁却是静悄悄的,浑然没有一丝的声响,当然,没有声响并不意味着没人在,就在听涛轩里,就有一老一少两名文士正默默地对坐着,那不言不动的架势宛若两尊泥菩萨一般,别看这两人衣着都简朴得很,可若是知晓他们底细的人在此,只怕会惊得跳将起来,无他,那老的正是户部侍郎苏勖,而少的则是礼部侍郎叶凌!
沉默复沉默,无论是苏勖还是叶凌,都是很能沉得住气的人,除了初见面时的寒暄之外,二人竟然不交一言,只是各自默默地盘膝坐在几子前微笑不语,甚至不曾去动过面前摆得琳琅满目的美酒佳肴,双方都在等,等着宫中消息的传来,在此之前,谁也不打算开口言事,就这么无趣地对视着,除了彼此的眼神不断地交锋试探着之外,似乎根本用不着言语的帮助。
不知过了多久,听涛轩的推拉门突地咯吱一响,一名面无表情的灰衣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对着苏勖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一待苏勖伸手接过,立刻行礼后退,头也不回地退出了雅阁,顺手将听涛轩的门再次关了起来。苏勖并没有去看那名灰衣人的行动,也没有旁的表示,甚至不曾顾忌到叶凌就坐在对面,面色凝重地将那张纸条展了开来,细细地看了一番,末了,也不开口,只是起身走到叶凌的几子前,将那张纸条默默地放在几子上,而后转身便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不言不动地继续盘坐着,等着叶凌表态。
纸条不大,展开了也就是巴掌大小,上头密密麻麻地写了数十行小字,内容也算不得太多,可叶凌却看得很慢,足足看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将那张纸条搁下,扫了眼不动声色的苏勖之后,缓缓地开口道:“苏侍郎对此有何高见?”
苏勖并没有直接回答叶凌的问题,而是淡然一笑之后,反问道:“叶侍郎以为如何?”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苏侍郎您说呢?”叶凌微笑了一下,话中有话地说了一句——那纸条上所写的正是李世民接见长孙无忌时的谈话,叶凌此言的第一层意思是这事情真与假,只消他回去后一查证便能知晓,而第二层意思则是指李治这个太子不过是个假太子罢了,就算给他机会,他也成不了真太子,那便给他机会又何妨?
叶凌这是站着说话不累腰,无他,长孙无忌乃是李泰、李治的亲舅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倒向吴王李恪,除非李泰、李治全都完蛋了,很显然,这种可能性是有,不过却低得可怜,对于李恪一方来说,长孙无忌倒向李治总好过倒向李泰,最好的结局不外乎是长孙无忌陪着李治一起完蛋,那才是大好事一件,叶凌的这等心思自然是瞒不过苏勖的,可苏勖却也无法指责些什么,毕竟双方本就不是一路人,先前只是为了打压李贞的窜起而临时结成了同盟罢了,而今安西弹劾案已然过去,双方合作的基础已然动摇,若不是中书令萧瑀突如其来的一手,双方只怕早就坐不到一起了,这会儿各为其主,也属正常之事罢,当然,李治若是真的出了头,对双方来说都是个天大的麻烦,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彼此还是有一定的合作可能性的。
“叶侍郎说的不错,只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却也不能掉以轻心罢。”苏勖点了点头,斟酌了下语气道:“老朽以为有些事情还是赶早不赶晚,纵然其势无法阻挡,可稍缓上一缓却还是可以做到的,叶侍郎以为如何?”
苏勖说得虽含糊,可叶凌却听得很明白了,那话里的意思就是要吴王一系的人马配合着在朝议时给李治下绊子,不能让李治如此顺利地便出了头,也不能让李治轻松地拿到太大的权力,从而为将来从旁整垮李治埋下伏笔,这一条倒是符合吴王一系的需要,毕竟李治势大,对双方都没有丝毫的好处,不过叶凌却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扭了下脖子,看向了越王府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笑着道:“苏侍郎此言大善,可那一头却不知会如何行事,不可不防啊。”
苏勖乃是当世之智者,如何会不知道叶凌说的是甚子,实际上苏勖一早就在怀疑老萧同志的折子与李贞脱不开关系,也派出了“思泽”的人手去加以查证,可惜却一无所获,此时听得叶凌提起越王府,心头顿时大振,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道:“叶侍郎多虑了罢,风刮得大了,满城都是风沙,谁又能幸免得了,老朽以为那人不会不清楚此事,真到了那等份上,那人未必就能甘心下气,叶侍郎您看呢?”
不独苏勖吃不准越王府一系人马的底细,便是叶凌对此也头疼得很,他并不以为越王府就一准会坐看李治势大,可却摸不清李贞到底会如何应对此事,一时间也有些子拿不定主意,默默地寻思了良久,将朝局揉碎了,反复地掂量来掂量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道:“也罢,苏侍郎打头好了,某附个骥尾可也,时候不早了,明日还得早朝,且容某先行告辞了,回见。”话音一落,也不给苏勖出言挽留的机会,起身便出了听涛轩,径自下楼去远了。
见叶凌要走,苏勖并没有出言挽留,也没有起身相送,兀自默默地坐在几子后,一张老脸上神色变幻个不停,好一阵子之后,长出了口气,霍然而起,大步行到窗前,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起风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