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贞并非不想除掉此人,只是刚到安西,诸事缠杂,后头战事又紧,始终未能腾出手来罢了,此时听莫离如此说法,倒也无甚怜悯之心,皱了下眉头道:“也罢,他既然不想活,那就处理掉好了,传令下去,让‘旭日’即刻着手,等朝议之事定后,即刻动手,这事情就这么定了,莫先生,谈谈京师的事罢。”
“是。”莫离收起了笑容,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深吸了口气道:“殿下,昨日纳兄的飞鸽传信已至,某已派人给殿下送去了,事情怕是有些棘手,这七宗罪之说若无宫内支持,恐也难传得如此之广,目下圣意尚不明,纳兄虽已多方努力,可形势依旧混沌,某有二策可供殿下定夺。”
七宗罪之说起于贞观十七年二月二十八日早朝御史张琪上本弹劾越王李贞之本章,言及李贞履任安西都护府统领以来共犯有七宗罪——其一,眷养私军,收拢无恶不作之沙盗以为私军,其心叵测;其二,任用私人,未经朝廷委派,善自选任安西诸官;其三,屠戮降卒,残杀西突厥部族老幼,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大损朝廷宽宏之威名;其四,未经朝廷许可,私纳龟兹公主为妾,与礼不和;其五,擅自与西突厥五弩失毕部媾和,有损朝廷之威望,其六,擅自变更军制,私设军校以培植心腹,将朝廷之军化为私军,其行诡异,其心难测;其七,以征战为名,行扩军之实,强以西突厥小部族之兵入军,与体制不合,与朝廷无益,实乃私心膨胀之举措。
此七宗罪一出,朝野震动,民间谣言四起,各方势力暗自推波助澜,京师暗潮汹涌,而李世民殊无制止之意,也并不曾对张琪的本章加以评判,进一步加剧了朝野间对越王可能要倒大霉的猜测,尤其是李贞屠尽数个小部落近万人众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满京师上下对此颇多非议,尽管在京师坐镇的纳隆全力动“旭日”京畿处的力量进行舆论战,却也收效甚微,局势对于李贞来说已是岌岌可危。这一切李贞早已心中有数,早在当初决定要挟裹小部族之兵来征战之际,李贞便已意料到会有如今这个局面,也安排了相应的部署,可却没想到竟然会严重到如今这个地步,这其中固然有那帮子狗屁倒灶的兄弟们在京中之势力的参与之外,更主要的是李世民的态度之暧昧,到了眼下这个局面,形势已出了李贞的掌控之外,若是不能过得了关,先前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不说,闹不好李贞就得落到老六那等被削爵的下场,这等有心无力之感着实令李贞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此时听得莫离说有二策可行,立时大感兴趣地一扬眉头道:“先生有话但请直言无妨,本王听着便是。”
莫离点了点头,脸色肃然地道:“殿下明鉴,此时缘起于与西突厥之战事,实则出自各皇子之暗斗,今上乃明智之君,并非心中无数,之所以迟迟不下定论者,唯在殿下之心耳,然殿下行事并无亏于暗室之处,所行诸事皆已上表言明,所差者无外乎是未得圣裁便即行事而已,然安西地处偏远,战事紧急,便宜行事也属理所当然之事耳,今上未必不明,某以为殿下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坐看京师风云变幻得好,只消今上心系开疆辟土之事,势必不会过分为难殿下,当然,大的惩处不会有,小惩却是难免,这等结局倒也不是不可接受,不过,如此一来,殿下要想尽快搬掉王栓这个绊脚石就将必有阻碍,此为一策;若是殿下欲得全胜,那就得冒全盘失败的危险行事,从宫中着手布局,以解眼下之局,其关键就在太子李治身上!”
莫离所言李贞并不是没有考虑过——以李世民的睿智,又岂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物,如何会看不出挟裹小部落之兵为己用的好处之所在,更不可能因李贞杀了万余突厥部众而有甚看法,当然,为了照顾朝野的非议,给李贞一个薄惩却也是难免之事,至于安西军制变革一事上只怕就未必符合李世民的看法了——府兵制之原意除了藏兵于民,不用专门的军费来养军的好处之外,更主要的是此策能防止将军们趁兵造反,而李贞目前所行的职业军人制,不但要拨出大笔的专门军费用于养军,还很有可能造成这支军队转变成李贞的私军,这等局面已触犯到了帝王的底限,哪怕李世民再开明,只怕也不能接受,在李贞看来,这才是李世民始终不曾表态的根本所在,若是现有军制因此而被叫停,李贞先前的努力也就自然要付之流水了,这是李贞无法承受之重,再者,一旦李贞受了罚,势必会影响到其本身在安西的威信,原本就不怎么听指挥的伊州一系的官员势必会更离心离德,而负“罪”在身的李贞若是没有个新功劳,要想上表弹劾王栓恐也难以通过朝议,如此一来势必会影响到安西下一步的战略布局,这一切加在一起而论,实际上李贞已没了选择的余地,再说了,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李贞的风格,故此,尽管走太子李治那条路有极大的风险性,李贞也只能咬着牙上了。
“老九么?”李贞皱着眉头想了想,右手无意识地敲击着身边的茶几,好一阵子之后,霍然而起,低着头在书房里来回地踱了几步,猛地站住了脚道:“也罢,那就试试好了,具体该如何运作,还请先生明言好了。”
尽管莫离早就知道李贞的个性,可一听李贞到了底儿还是选择了奋起抗争,不免还是心头一紧,不过他也知晓李贞一旦决定了的事就不会轻易做出更改,也就不再出言劝说,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道:“殿下明鉴,晋王自当上太子以来,始终深居内宫,从不曾入主东宫,更不曾参理过国事,何曾有过太子之荣耀,其心未必甘心如此,更何况其人好色,幽居宫中,实非其本心,左右不过是今上之意罢了,若是以令其入住东宫为要约,自可说服其出面相助殿下,只是如此一来,太子势必得到出头之机会,一旦其有所表现,将来要想赶他下台势必难为了。”
由于李贞在夺嫡事件中参与了一腿,整个历史早已面目全非,不单原太子李承乾被废的时间提前了一年,诸位被贬出京的皇子们在京师的势力也没有像原本的历史那般被彻底消除,至于上了位的李治则全然不像一个太子,丝毫没有一点太子的权柄,别说参与国事了,便连东宫都没能入住,整日里就只能在承庆殿里与一帮子姬妾瞎胡闹地混日子,与其说是太子,倒不如说是个摆设的木偶,历朝历代的太子可从没有人似李治这般狼狈的,而那些个被外放的皇子们则个个勤于政务,在拼着老命地整治地方的同时,也没忘了往宫中努力,李治的太子之位悬得很,这一切李贞心中都有数,在李贞看来,李治其实就是个老爷子挑选出来的木偶罢了,只不过是不想一帮子儿子们整日在京师闹家务而推出来的挡箭牌,若是没啥意外的话,李治迟早逃不过被废的下场。
作为同门,李贞对李治的能力心中有数得很,知晓其人虽不是庸才,可也不是啥英明过人的主,其本身并无所长,就算给他一个舞台,他也演不出啥好戏来,唯一令李贞不放心的就是长孙无忌,若是李治得了舞台之后,在长孙无忌的扶持下,未必就不能有所表现,若如是,与李治这番交易的合理性就很值得商榷一番了。
“罢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好了,传令下去,通知纳隆与李治先行接触,具体如何行事,等本王通知。”李贞左右衡量了一番之后,咬了咬牙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贞观十七年三月初三酉时三刻,数只信鸽从交河城中的安西都护府飞起,冲破了渐渐黑下来的夜空,展翅向东飞去,京师里的动荡局面即将因这几只信鸽的起飞而生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