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群臣们怎个议论纷纷,跪倒在地的李承乾、李泰哥俩个一听长孙无忌的话也都反应激烈——李承乾是手脚软,险些个瘫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纸,身子哆嗦地缩成了一团,而李泰却是精神一振,猛地跪直了身子,满脸子得色地看向李世民,张口就想再次自请主审此案,却不曾想迎面就撞上了老爷子冷厉的眼神,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地将已然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收了回来,再次跪伏下身子,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
“嗯……”老爷子从鼻腔里出了一声拖腔拖调的冷哼声,瞬间将正乱哄哄瞎议论着的朝臣们给震住了,眼瞅着老爷子即将表态,大家伙的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上,人人心都跳得飞快。李世民并未理会群臣们的反应,皮笑肉不笑地扫了眼众人,这才不咸不淡地出言道:“既是要查,那该由何人来查才好?”
“启禀陛下,事涉天家,老臣不敢妄言,此事尚需陛下圣裁。”长孙无忌胖脸一抖,犹豫了片刻,到了底儿还是没敢作出建言,小心谨慎地回了一句,又将球踢到了李世民的脚下。
很显然,老爷子的剧本不是这么写的,眼瞅着长孙无忌没照剧本来演,老爷子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不快,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有作长孙无忌,只是平淡地挥了下手,示意长孙无忌退下,一双眼在大殿最前列的那些个重臣间扫来扫去,愣是整得一起子重臣们心惊肉跳——这个案子可不是那么好审的,就算审出了结果,搞掉了太子,那也不是件大功劳,反倒会在立储问题上丢了言权,大家伙都不是傻子,谁也不想去扛这个没甚油水的苦差事,自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李世民多精明的个人,满朝文武那些个小心思哪能瞒得过他的双眼,此时见无人敢出头,内心里不免涌起一阵失落之意,不由地想起了此时已然卧病在床的魏征,可惜满朝文武中也就只出过一个魏征,似那等谏臣即便是历史上也不多见,老爷子也只能在心里头感慨一下罢了,当然此刻的戏却还得接着往下演不是吗?
“贞儿,尔对此事如何看?”李世民最终将目光落到了李贞的头上,沉着声问了一句。
如何看?妈的,老子如何看有用吗?晦气!李贞尽管早就知道自个儿逃不过这一劫,可心里头还是不爽得很,只可惜当着老爷子的面,李贞就算再不爽也不敢表示出来,不过嘛,李贞自然是不想去趟那趟浑水的,头前长孙无忌出列之时,李贞已反复思考了脱身之道,此时听老爷子见问,却也并不如何惊慌,大步走了出来,跪倒在李泰身边,恭敬地回道:“启禀父皇,儿臣也以为此事该彻查,只是儿臣身涉其中,实不敢妄言,请父皇恕罪。”
李贞说的自然是实情——先不说刘七是李贞的亲卫之一,也不说武库一案本就是李贞捅将出来的,就说岐州刺杀案的受害者便是李贞自个儿,他要避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可惜老爷子却没打算就此放过李贞,李贞话音刚落,老爷子便面呈不耐地挥了下手道:“朕信得过尔之忠心,不必跟朕打埋伏眼,此案若是交给你审,何时能结案?”
我靠!老爷子,算你狠,绑票也不是您老这么个绑法的,妈的,既然您老一意孤行地要老子审,也成,老子就闹大一些好了!李贞心里头又气又急,可却又无奈,没奈何,只好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磕着头道:“儿臣谢父皇恩典,父皇有命,儿臣自该遵从,只是此事重大,儿臣能力有限,一旦有所疏失,则恐伤及国本,故此儿臣斗胆建言,恳请父皇准三哥为主审,儿臣愿附尾骥,以三哥之大才,定能不负父皇之重托,还我朝堂之朗朗乾坤,此儿臣之浅见耳,望父皇恩准。”
李贞一大脚便将球踢到了李恪的怀中,偏生还说得慷慨激昂,一副全然为老爷子分忧责无旁贷的样子,倒真叫老爷子苦笑不得的,一时间也不知咋说才好;跪倒在地的李泰一听李贞举荐的不是自个儿,反倒是老三,立时大吃了一惊,虽不敢抬头,却狠狠地斜了李贞一眼,口角抽动个不停,一连串臭骂小声地就叨咕了出来,可惜李贞压根儿就没理他,充耳不闻地只是跪着不动;站在宗室队列最前头的吴王李恪脸上淡淡地,甚表情都没有,既不出声表示逊谢,也不出言表示反对,浑然没事人一个地站在那儿,只是一双眼中却闪烁着缘由不明的精光,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李贞没说他不参与审案,只是推荐吴王主审,话里挑不出丝毫的毛病来,饶是李世民精明过人,却也作不得,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看向了吴王李恪,语气平淡地问道:“恪儿,你八弟举荐于尔,你可有何话说?”
李世民这话问得虽平和,可内里却有着机巧在——若是老爷子要李恪来主审,该问的是:尔能否之类的话,而不是有何话说,这话本身就摆明了不想将此事交到吴王手中的意思,别说李恪那等精明人了,便是普通朝臣也都听得出老爷子的言下之意,不料,李恪却并不曾就着老爷子的话头逊谢一番,反倒是大步出了列,走到李贞身边跪好,磕了个头道:“父皇,儿臣虽是不才,然父皇有命,儿臣自该遵从,此案儿臣审便是。”
得,李贞是脸不要,换了个李恪上来是不要脸,瞧这哥俩个闹得,还真令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可这当口总不能说头前自个儿不是要李恪来主审罢,那等近似于无赖的话李世民可是说不出口的,尽管心里头不痛快得很,老爷子也只能先忍着了,这不,老爷子锐利的眼光在兄弟四人身上横扫了数番,到了末了,也没就此作,沉吟了一下道:“传旨:着吴王李恪、越王李贞并司空房玄龄彻查碾庄一案,限十日内结案,钦此!”话音一落,也不待李贞等人谢恩,起了身便往后宫而去,早已看傻了眼的内侍监胡有德忙急匆匆地呼了声:“散朝。”一溜烟地紧赶着也转入了后宫。
朝是散了,可事情却没完,一起子朝臣们都不是傻瓜,自然是知道大乱降至了,此时都无心在朝堂里多呆,各自走得飞快,大体上都是忙着回去私下联络,寻求自保之道了罢。
太子李承乾面色惨淡地从大殿上爬了起来,连看都不看跪在身边的三个兄弟,就这么丧魂失魄地胡乱走着,一不小心撞在了大殿的柱子上,立时栽倒在地,立马惊起一片惊呼之声,一起子宦官忙拥上前去,将太子半拖半抱地抬着转进了后宫不提。
李泰忙乎了大半天,到了末了却被李恪摘了桃子,心情郁闷到了极点,也不理会李恪的出言挽留,一甩大袖子,径直便冲出了大殿,那副臭脸冲得李恪直皱眉头,却也不好说些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始终保持沉默的李贞一眼道:“八弟,哎,瞧这事闹得,哥哥这心里头真不好受,八弟陪哥哥走走如何?”
扯罢,奶奶的,你小子这手玩得真他妈的漂亮,嘿,厉害!李贞虽然看不穿李恪主动接手此案的真实用心,可没来由地被李恪利用了一把,心里头正冒火呢,哪有心情跟李恪瞎扯,不过嘛,李贞的城府深,自是不会因此而有所失态,哈哈一笑道:“也罢,左右天色尚早,你我兄弟这便一道走走好了。”哥俩个相视一笑,并着肩头走出了大殿,有说有笑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