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娘扶一扶新做的玄色抹额,上面绣着精致的红色梅花,黑底衬大红,哪怕绣工只是寻常,也透着一股子大方喜气。何老娘与儿子道,“阿念到咱家两个月了,阿素以往每月必来咱家一趟的,如今倒不来了。怎么说阿念也是他的骨血,先时我还说阿素为人不错,他们小夫妻情分也好。不想他先是鬼鬼祟祟的在外头生了阿念,如今东窗事发,把人往咱家一托,他倒成没事人儿了。”
何恭哭笑不得,“娘你这是哪里的话。”谁说沈念是沈素的骨血了哟~
“什么叫哪里的话,实话。”何老娘道,“阿念既在咱家,他跟三丫头又不一样。三丫头爹娘死绝,阿念起码还有阿素这个爹。阿念在咱家住着没什么事,不过是一口饭,有三丫头吃的,就有阿念吃的。三丫头是我娘家人,咱家容得下。阿念是你媳妇娘家人,她能容三丫头,我就能容阿念。”收留沈念,何老娘的确有多方面私心,这算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原我还想着,阿素叫他入籍,还不算太没良心,起码给这孩子个来历。如今偏又不闻不问。这人跟人的情分哪,常在一处才能处出来。不然,哪怕是亲生父子,离得远了,一年一年的见不着面,也亲不起来。”何老娘嘟囔,“你得多叫阿素过来,跟阿念多处一处。不然以后成亲生子,哪样不要钱的?我先丑话说前头啊,三丫头是我娘家那头的,我早说了,一个铜板的嫁妆都不会出的。阿念是你媳妇那边的,你去跟你媳妇说,她的私房我虽管不着,可她也是有儿有女的,要是拿私房补贴别人,哪怕是她亲外甥,只要我还活着,就没门儿!”
何恭听目瞪口呆,“娘,你怎么想起这个了?阿念才多大呀。”越发越离谱了。
“我是丑话说前头!”何老娘想到三姑娘与沈念这两个拖油瓶就心口发闷,揉揉胸口,何老娘愁死了,“真是前世不修,我是没修来个好爹,娶个狐狸精,生出你舅那样的孽障,到如今调理好几年,三丫头才勉强不算个废物了,也能挣些银钱来。到你媳妇这里,不想她这命竟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修来这样的兄弟。阿素以前还好,如今托你姐夫的福中了举,我还说他有出息。不想我也竟看走了眼,他竟是个驴粪球子,外面儿光!他自己造的孽倒挺会想法子,看你心肠软,便好啊歹的把阿念托付到咱家来!三丫头来的时候起码会打扫庭院烧菜做饭,今年十一,再过个四五年就能说婆家嫁人了。阿念可不一样哦,现在除了吃饭,屁都不会。原我想着阿素如今做了举人,若有一二良心,怎么也太亏不了阿念。如今看来,阿素恐怕没那一二良心!阿念歹命,修来这样的爹,有什么法子!阿素不露面儿,这会儿我就得替阿念打算一二,我想着,过了年叫他去你媳妇的酱菜铺子学着干活吧。”
何恭浑不知沈念在他家两个月,他娘已给沈念安排好工作了……何恭刚要想怎么同他娘沟通沈念的事。何老娘揉一揉眉心,与儿子抱怨,“你说咱家是不是风水不好,哪怕要做好人,怎么尽收养这种不是爹娘全无的穷鬼就是有爹跟没爹一样的孩子啊。赶明儿我得带你媳妇去庙里烧烧香改改运道!”
何恭调整一下思路,劝他娘,“娘,你想多了。不是阿素不来,是子衿她娘不叫阿素来。”
何老娘闻言立刻问,“这是怎么说的?阿素可是阿念的亲爹,如何能不叫阿素来?”
何恭叹道,“我都娘你说了阿念不是阿素的儿子,娘你别瞎说。”
“少拿这些话糊弄老娘。”何老娘拿眼神一瞥儿子,摆明了不信,道,“老娘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你当老娘瞎呀,阿念长的比阿玄都像阿素,能不是血亲?行啦,我知道你媳妇要面子,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又说儿子,“别事事听你媳妇的,她糊涂没见识,你咱家一家之主,可不能糊涂。阿念以后指望着谁?你有儿有女,咱家又不是啥有钱人家,给他口饭吃没啥,他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不指着他爹,难不成你去做这冤大头?你现在一儿一女,你跟你媳妇还年轻,再生三五个也不多。自家骨肉还顾不过来呢,哪里顾得他?赶紧,叫阿素过来,起码来一趟他得给阿念带些啥,哪怕带块儿点心,他也少吃咱家一口不是?他省了这一口,我就能留给我的乖孙!”
这些都是何老娘在儿子面前方肯说的真心话,主要是她老人家觉着儿子太心实了,就得有她这做老娘的来指点一二。何老娘将道理掰碎了揉开了跟儿子讲,“既然阿素还算有父子情分,还是我的主意,先叫他自小在酱菜铺子里学做事学些本事,日后再叫阿素给他出些钱娶房媳妇。这样,阿念这一辈子的着落也有了。你说,是不是?”兴许是晚上说话,气氛不若白日热闹,何老娘声音也放得低些,心平气和的同儿子讲道理。
什么叫鸡同鸭讲啊,何恭都不知道他娘怎么把事情歪到这个份儿上的。好在,母子多年,何恭也有安抚他娘的终极大法,道,“娘放心吧,阿素已经给了一百两,专是用在阿念身上的。”
何老娘吓一跳,声音都变了调,“一百两!”天哪,这可是一大笔银子!何老娘虽喜欢钱,可还得按捺住呯呯跳的心脏,问,“他哪儿来的这些银子!”
何恭低声道,“前些天阿素来了一趟,没敢到咱家来,约我出去的,把这钱给了我。说是阿念母亲留下的,州府银庄的银票,见票兑银。”
何老娘道,“傻蛋,你怎么不早说,银票呢?”
何恭老实的说,“给子衿她娘收起来了。”刚说完就挨了老娘一下子,何老娘恨恨的骂,“不争气的东西,有啥好的都给你媳妇!你眼里还有我!去给我要来!阿念在咱家吃穿用度,哪样不要钱!这家还是老娘在当呢,你们倒好,敢昧下老娘的钱!这勉强算阿念十年用度吧!”
何恭忍不住道,“娘你真是,一个孩子一年也花不了十两吧。”
“废话,给他十两,把他扔大街上他能长大!”何老娘自觉有理,道,“我这都是看在你媳妇的面子上没多要!去吧!去你屋把银票拿来,我收着,也好补贴多个孩子的用度。”
何恭跟他娘商量,“可见,阿素还是会管阿念的,去酱菜铺子的事儿娘你别再提了。才五岁大的孩子,平平安安的就是福气了。”
何老娘催促儿子,“快去拿银票,这个罗嗦!”
何恭只得回房一趟把银票取来给他娘,何老娘密密的贴身揣怀里,道,“下次阿素再来,不用管你媳妇的意思,把阿素叫到咱家来,我有话跟他说。”
何恭虚应一声,何老娘得了银票,胸闷气短的毛病瞬时痊愈,大冬天的,觉着心口都是滚滚烫的,将手一挥,打发儿子,“去歇了吧。”
何恭瞧着他娘得了银票眉开眼笑的样子,也只有:……
母子两个对沈念的长住达成共识,沈氏服侍着丈夫洗漱后,对丈夫道,“我原想着,不然就另给阿念找户人家寄养,是一样的。”把一百两银子给个寻常人家,哪家都乐意养的。如今这银子进了何老娘的口袋,是再难要出来的。
何恭早便是个老好人,摸摸妻子的脊背,“我知你不忍心,你看那孩子跟着子衿进进出出的,我也不忍心。行了,子衿不是常说么,难得糊涂,睡吧。”要是真忍心把何念寄养在别人,便不会留那孩子在家住这些时日了。
沈氏叹口气,“世上就是有你和阿素这样的人,麻烦才多。”
何恭笑,“要不我们怎么能做郎舅之亲呢。”
何老娘得了银票,小夫妻两个在沈念之事上也算有了默契,何冽早吃饱了呼呼睡的跟小猪一般。何教育小能手子衿教沈念念了几句千字文后,翠儿打水进来,两人一道洗漱。洗过脸后,何子衿照旧要擦润肤膏的,她也叫沈念自己擦一些。待收拾好准备睡觉的时候,沈念忽然凑近前闻了闻何子衿,道,“子衿姐姐,你好香。”
何子衿也凑近闻闻沈念,哄他,“阿念也好香,比香包包还要香,真香。”还担心沈念会学何冽二百五发作不喜擦润肤膏啥的,何子衿道,“就得搽得香香的,才招人喜欢。”
沈念黑浸浸仿佛宝石一般的眼睛欲言又止的看何子衿一眼,何子衿问,“怎么了?”
沈念躺到自己的小被窝里不说话,何子衿拍拍他,“是不是困了,睡吧?”
沈念阖上眼睛,呼吸渐匀,何子衿以为他就睡了,谁晓得一会儿沈念又问,“子衿姐姐,我香吗?”
何子衿说,“香。”
沈念睁开眼,外头翠儿还未熄灯,灯光微微透进帐子,沈念眼睛明亮,没有半点睡意。他说,“阿冽搽了香膏,也很香吧?”
“是啊,可惜那不识好歹的小子,还不喜欢擦来着。冬天擦一点,皮肤不容易皴,我可都是为你们好。”何子衿道。
沈念道,“我也觉着阿冽好香,像香包包一样。”
何子衿毕竟不是真正的孩子,沈念念叨了一晚上香包包香包包的,到底是咋了?何子衿心下细思量,还没思量出个一二三,就听沈念又说,“子衿姐姐,你喜欢香包包吗?”
“是啊,挂到身上,身上都是香的。”
沈念道,“我看你都会亲香包包的,那又不能吃,你为什么要亲香包包呢?”
何子衿望着沈念粉雕玉琢般的小脸儿,只想一口老血喷出来:我了个神哪!你才几岁哪,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何教育小能手子衿终于慧从中来的明白沈念为啥嘀咕一晚上香包包的事了,何子衿一头黑线忍着笑,伸出手臂隔着小被子抱一抱沈念,巴唧亲了沈念圆圆的脸蛋儿一下,说,“我家阿念比香包包还要香,原打算你睡着偷偷亲一下的,你到底什么时候睡呀,我都等不及啦~”
沈念水银一般的瞳仁漫上细细的欢喜,他又有些羞,长长的睫羽像蝴蝶的翅膀扑扇一下,说,“我,我这就睡了。”说着就阖上了眼睛。
何子衿唇角翘起,给小家伙掖一掖被角,再啾的亲了他一下。沈念睫毛颤一颤,眼睛却是没有睁开,何子衿故意道,“唉呀,我是不是把阿念吵醒了。”
沈念到底年纪小,立刻呼呼呼的打起小呼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