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寂白的出现,虽然夏末心里总有些不安,但隔天上午,她还是带熵到医院挂了号。
外科医生年纪都不会很大,更何况是讲究手术必须精细无误的脑外科。寂白给她介绍的这位医生看上去大概五十岁不到的样子,挺和蔼可亲的一位大叔。
他招呼他们坐下,抽出病历,低头一看,轻咳了一声,问道:“夏……旺财先生,有什么症状?”
这名字起的,夏末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上前一步,回答:“他之前脑部受过重创,不仅失忆了,面部肌肉也有些僵硬,总没什么表情变化。”
医生看了一眼熵,这男人确实从进来到现在表情都没变过。一般的失忆病人要不表情茫然,要不一脸忧郁,而他却完全没有。他体格高大,眼神内敛却掩不住锋芒,只是单纯地坐在那儿,都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医生略微思索,问道:“他有过犯罪记录吗?”
夏末震惊,吓了一大跳:“医生,什么意思?”
医生示意她稍安勿躁,解释道:“暂时还不能确定他是因为受伤后损伤了大脑控制记忆和情感的部分,还是他有心理上的毛病。我得用排除法。如果他有过多次犯罪经历,生活中具有高攻击性,平时做事毫无计划,我怀疑他有反社会人格。”
“没有没有。”夏末赶紧摆手,为了证明,还用手在熵的脸上一顿揉,“你看,他很纯良的。”
医生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小凳子上的高大男人,被身材明显比他娇小数倍的小姑娘掐得脸都快变形了,却还一脸安然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几分宠溺。
这一对还真温馨。
医生眼中也有了笑意:“既然如此,那可能就是前者了。我给你开个化验单,你带他去做几个检查。”
“谢谢医生啊。”夏末拿起单子,自然而然地牵起熵的手离开。不知道为什么,一来到医院,看着他冷冰冰的脸,她就有点心疼,总觉得他是无助的病人,需要她牵着他才不会走丢。
“其实不用检查。”熵突然说话,“如果你是好奇我为什么没有表情变化,我可以告诉你原因。我有先天基因缺陷,情绪不会波动太大,凭当今的医疗技术,还没有解决的办法。”
“你记忆恢复了?”夏末惊讶道。
熵沉默了一下,说道:“只记起了一点。”
“那……你还记得什么?”夏末追问。
“没什么了,只是在碰到某些刺激的时候,才能偶尔能记起一点。比如我有基因缺陷这件事,也是刚才突然记起来的。”熵随意编了个谎。
夏末信了,不禁为他难过。
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却感觉不到喜怒哀乐,那还有什么意思?而且她心里有些不可告人的小疙瘩——他要是没有感情,那么那天晚上,他只是想跟她来个一夜情?
她的火气“蹭”地上来了,负气地指了指走廊上的长凳,语气不善地对他道:“坐这等着,我一会儿回来。”说完,就扔下他,自己去交钱。
熵听话地坐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然一定会发现,他的眼睛里有银光在不断地跳跃。
母脑随时会降临,蛀洞完全大开,地球已经不安全。他在夏末身上留了他的印记,应该不会有生物敢靠近她,但是为了确保万一,他一直暗中与印记保持联系,感应她的位置,默默保护她。
夏末突然觉得小腹有些热,还以为是大姨妈提前造访,赶紧往厕所跑。迎面朝她走来几个人,虽然都是身穿便服的,但是她潜意识里就觉得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她装作没看见他们,自然地转身往回走,却发现身后早就被人堵住了去路。
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不愿意放过她吗?
她索性坦然地说道:“我就算是自毁大脑,也不会跟你们回去。”
那些人都不说话,逐渐朝她围拢。
夏末咬牙,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一点,正打算使用能力反击,身子却突然如遭电击,全身痛到麻痹,瘫软在地上,神智逐渐涣散。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小末,时间到了,该回到哥哥身边来了。”
夏末憋着一口气,艰难地抬起头,就看见寂白噙着一抹微笑,站在她跟前。
果然,真得是他。
他的身材比她印象中的他挺拔不少,样子还残留着多年前那名少年的影子。小时候他就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经过岁月的磨砺,现在又平添了几分男性的阳刚。这恐怕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俊美”了吧?
或许,她早就认出是他,只是一直自欺欺人而已。想见而不敢见。
寂白弯腰抱她起来,把脸贴在她的额上,极轻极轻地哄着她:“对不起,哥哥来晚了,他们又弄疼你了吧?”
夏末靠在他肩上,有些怀念这个温暖的怀抱,在陷入昏迷之前,小声道:“哥哥……放我走……”
寂白脚步一顿,侧头看了一眼已经晕过去的她,苍白的小脸上,眼角处有淡淡的水痕。他缓缓地、缓缓地凑了过去,将那痕迹吻去,片刻后,嘴角微微勾起:“小末这么可爱,哥哥怎么可能舍得放你走?”
一行人走进医院的专门通道,朝医院后门移动。
“上校,梁医生刚才回复消息,没拿到对方的血液样本。他没做检查。”有人向寂白禀告。
寂白不说话,目光柔和地望着怀中的人。
那人又说道:“上校,我们派去监视的人无故失踪,这个男的有很大嫌疑,要不要把他也带回去?”
“不必。”他仍是淡淡地笑着,可是没人敢质疑他的决定。
众人看着他抱着夏末上车,为他关上门,齐刷刷地立正站好,目送车子离去。
此时,熵正站在夏末被捕的地方,脸色阴暗不明。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她倒下的地方,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她的气味和温度,让他留恋不已。
其实就在夏末昏过去的一瞬间,印记就失去了载体的意识支持,沉寂下来。熵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跃进高维空间,瞬间出现在印记最后发出信号的地点,可是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他终于明白,那天被他杀死的人类男子,监视的目标竟然是夏末。
不过不要紧,只要她醒来,他就能找到她。
他身影晃动,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G市的市中心上方的天空仿佛被巨刃劈开了一样,原本浅蓝色的天空凭空多了一道黝黑的裂缝,突然出现的巨大磁场疯狂地吸引着地面上的任何东西飞往空中。
来不及躲避的行人,被卷进漩涡中心,然后被迎面飞来的车辆、碎石和树木打成肉泥,搅在一起。
狂风大作,整个城市陷入彻底的恐慌。飓风以时速200公里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扑去。
尖叫声、喇叭声、玻璃震碎的声音、建筑物崩落的声音,充斥着天地间。
寂白已经收到军方传来的消息,立刻下令:“改变路线,前往最近的军用机场。通知他们准备好直飞哥本哈根的飞机。”
“是,上校!”前座的士兵应道,立刻打开通讯器。
寂白转头,朝车后看去,视线的尽头,黑暗正逐渐蚕食一切光明,天空像被浓墨浸染一样,变成不透光的壳,遮挡住太阳的光芒。
他唇边的笑容难以察觉地加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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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麦-哥本哈根)
容纳几百人的大厅里,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正上方的超大型液晶屏幕。他们都是当初被各国政府派去参与Genui计划的科学家。
“简直是难以置信!简直是难以置信!”屏幕上出现身披白褂的秃顶老头儿,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各位,实验数据显示,实验体能承受的极限交流电压电压为200伏,并且能在电击后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
大厅里的人们也似乎被数据震惊了,但大部分人不但没有像老头儿那么激动,反而都脸色凝重。
他们万万没想到,在长达十二年失去系统的训练和刺激下,夏末的肌体在自然发育的情况下,竟能承受高达200伏的交流电压,大约是正常人的四倍[1]。
面对这样强大的生命,人类将毫无反抗之力。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上的实验数据上,没有一个人关心一下还孤零零躺在试验台上的夏末。
她刚醒来就被绑在试验台上被电击,现在脑子一片混乱,眼前白光蒙蒙。她或许能在高压电流下存活,但那不代表她不会疼。她不想哭,可是排泪是身体在极端痛苦下的自然反应,根本不受她控制。
“小末不疼,哥哥来了。”寂白脱下自己身上的军装大氅披在她单薄的身躯上,轻轻抱起她。
就跟以前一样,他总会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出现,给她温暖。或许只有他,才会把她当人看吧?知道她也会疼,也需要别人的关怀。
其实严格地说,寂白也是Genui计划的参与者,但是夏末从来没有恨过他。原因无他,因为他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不过,至少他的心中还存在一丝人性,会在不违抗命令的前提下,帮她度过最难熬的时刻。
哪怕只是一丁点的温暖,对于几乎要绝望的夏末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
只不过,她早就明白了,想要自由,还得靠自己,靠别人的施舍是行不通的。
夏末的嗓子干得能冒烟,还是用力挤出几个字:“哥哥……我……到底是什么东西?”现代社会不是讲究人权吗?他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对她?
她早就怀疑了,自己很有可能不是人类。
“你不是东西,”寂白笑着摸摸她,“你是哥哥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