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猗卢暴怒的是这传言的最后一段。说他与惟氏合谋毒杀禄官倒也罢了,事实本来如此,大丈夫敢作敢当,谅那些鼠辈也不敢有什么异议。但禄官死后,弹汗山上刀兵再起实在是出于阴差阳错,那些酋长们莫明发狂,害得猗卢等人死伤惨重,连他自己都几乎丧命于刀下。他何曾为了掩盖此事而屠杀诸部酋长了?这传言,分明是要将自己与拓跋鲜卑各部相对立,是要掘断拓跋鲜卑大单于受命于天地神灵的根基啊!
一天之前,猗卢站在遍布尸身的弹汗山山巅祭台上就任拓跋鲜卑大单于,只待建官署、定秩序、引用晋人制度,从此将散乱不堪的拓跋鲜卑整合成号令如一的整体。当是时也,猗卢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但现在他猛然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头落入陷阱的猛兽,虽不曾发现猎人躲藏在何处,却已经明了自己所处的形势恶劣之极!
“可恨!可恨!”想到这里,猗卢简直无法遏制心中的暴戾之意。他吼叫如雷,挥起马鞭乱舞,立时将那几个牧民抽得连声惨叫,皮开肉绽。看这情形,几乎要活活地鞭死这几人才会稍觉解气。
草原上的酋长们对于部民生杀予夺,驱使如狗,打死几个只是寻常事尔。倒是温峤于心不忍,出面劝得猗卢冷静下来:弹汗山上出了这样的大事,猗卢大人想要平稳继任大单于,根本已不可能。如今又除了这般恶毒的谣言,想必众人无不切齿痛恨,但偌大的草原上,牧人们奔马来去毫无阻碍,根本无法钳制悠悠之口。纵使杀了这几个牧人,又有什么益处可言?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回盛乐,站稳脚跟,以防不测之事!
猗卢焦躁地原地走了几个来回,向温峤、段匹磾施礼道:“既如此,留下几个精细的汉子,陪着两位慢慢走。我立即出发,火速去往盛乐!”
说罢,猗卢立即上马,一溜烟绝尘而去。
猗卢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在祭天大典之后,拓跋鲜卑的局势如高山落石,急转直下,突然间就恶化到了他事前根本不曾预料到的程度。
先是东部数一数二的强族未耐娄部宣布与宇文部联盟,脱离拓跋鲜卑,数万部众启程迁往辽东。
随后原系猗卢直属的白部鲜卑与河西铁弗匈奴联兵东向,大掠盛乐以西的数百里膏腴之地。
再过数日,没鹿回部以拓跋力微窃据故土、谋害部落先祖窦氏为由起兵,聚众两万横扫上谷以北。
再有代郡以北的六个部族痛陈猗卢弑叔夺位、滥杀各部首领,随即联合起事,兵锋却不向盛乐,而是直逼势力衰微的拓跋鲜卑中部。
类似于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使猗卢听得麻木。月余时日间里,在弹汗山山巅祭台上的那狂乱一幕,似乎在整片广袤草原上重演。不知多少部落举兵,烽烟四起,鼙鼓动地,战士闻风而动,奔忙如蚁。弹汗山上的惨剧对于尊奉神灵的鲜卑人来说太过震撼,或者是出于自保、或者是出于野心,一人又一人拔剑而起,最终酿成了拓跋鲜卑有史以来未曾有过的大叛乱。
拓跋鲜卑数百年经营,自幽都而至大泽、自大泽而至匈奴故地,经历千难万险才建立起强盛的政权,极盛时拥众四十万、据地数千里、附从部落数以百计,俨然是鲜卑族中执牛耳者。但猗卢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继任大单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拓跋鲜卑的半壁江山就已经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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