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多客气地道谢,把她塞到手里的沾着水珠儿的西红柿轻轻放回盘子里。而墨北根本连看都没看她,王迎春只好讪讪地放下水果刀和黄瓜。
尹剑仇哼道:“你别瞎忙活了,人家才不稀罕呢。”
孙五岳搓了搓手,说:“小北,这事儿吧肯定是剑仇不对,我想让他去跟小洁认个错……”
尹剑仇跳了起来,大声道:“凭啥!让我给那娘们儿道歉,我他妈不干!”
众人脸色都变了,王迎春喝斥道:“毛毛!”
墨北淡淡地道:“你给我姐写过情书吧?”
尹剑仇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王迎春和孙五岳也都惊讶地看着他。
墨洁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收到情书,写信人各个年级的都有,还有不少外校的。但大多数她连看都没看过就封存在纸箱里了,当然更不会给出回应。其实很多男生就是起个哄,就连他们自己也都不认为能够收到回信,互相之间还会把这事拿来开玩笑。在夏多的调查报告里就有尹剑仇曾给墨洁写过情书的消息。
墨北又接着说道:“虽然王姨在我小舅的店里打工,不过我姐跟她见面的次数都很少,当然也不清楚王姨的儿子是哪个。当你在学校里想跟她打招呼的时候,想必她的表情是很莫名其妙的吧,把你只当成是普通的低年级同学而已。可能你的同学还因此嘲笑过你,说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失落,羞耻,愤慨,委屈,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每当你在校园里看到那个高傲的女孩时,心里就会像被蚂蚁咬噬一样痛苦。长得漂亮有什么了不起,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家里有钱有什么了不起,被大家捧着追着有什么了不起,说不定那张画皮底下会有多脏呢。就在这个时候,你在妇产科门口看到了她,本来只是好奇,可同学无意中的一个提问却打开了你心里黑暗的阀门。你忽然想看到她被人踩在脚下、往脸上吐口水的样子,你想看到她被所有人怀疑、辱骂。所以你制造了谣言还不罢休,还特意打电话给她父母,想让她被亲人斥骂。这样你才会快活。”
王迎春和孙五岳目瞪口呆,王迎春急切地说:“这也太荒唐了,毛毛哪能这么想,你别乱猜啊。”
尹剑仇突然发出嘿嘿的笑声,表情有些扭曲,眼神略有些呆滞,他这样子把王迎春给吓到了。“毛毛你怎么了?”尹剑仇却像没有听到王迎春的声音似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墨北,说:“对,我还想看着她在学校里待不下去,被退学,所有人都在她背后吐唾沫!骂她是贱货!破鞋!我就想这样!”
墨北依旧是那样平静而淡漠的语气,说:“是啊,她要是成了为人不耻的贱货,看她还能骄傲得起来吗?到时候还不是任人作践。这时候你再去安慰她,对她说你相信她是清白的,你愿意对她好,她一定会感动,会答应当你女朋友。等你把她哄到手了,是真跟她过一辈子,还是玩够了就甩,都是你作主。”
尹剑仇的表情愈发扭曲,大笑道:“没错!就是这样!”
王迎春惊慌地抓住尹剑仇肩膀摇晃了几下:“毛毛,你怎么啦?你不是这么想的对不对?你、你看着妈妈。”
孙五岳又吃惊又愤怒地看着尹剑仇,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茫茫然地又扭头去看墨北。
尹剑仇虽然身体都被王迎春给掰得侧了过去,可脸还冲着墨北的方向,就像被磁石吸引的指针一样,对王迎春的声音依旧是充耳不闻。
“可是老天爷偏偏跟你拧着来,就这么倒霉,谣言没掀起多大风浪,你自己还被揪了出来。这时候你害怕了,你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能硬装好汉,死倔到底。你想着反正孙五岳想跟你妈妈好,他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你又觉得这样很窝囊,凭什么在孙五岳面前你妈妈就格外温柔,还总是教训你要对孙五岳有礼貌,要听话。他又不是你爸!妈妈还跟你说,等她跟孙五岳结了婚,就有钱供你上大学了,就算考不上大学,还有那家汽配店能养你。孙五岳的姐姐、妹夫都是有能耐的,有他们拉你一把,你总能过上好日子。可你不服气,你觉得丢人,因为这一切本来都和你没关系,你要靠妈妈陪那个孙五岳睡觉才能得到这些!你知道孙五岳家里人不同意他俩的事,你看到过你妈妈回到家里一个人叹气掉眼泪,你妈妈没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万一孙五岳这股子热乎劲儿过去了,不想跟她结婚了,那她就白让人给睡了。你想不劳而获,可你又怕别人瞧不起你,特别是要赏你一碗饭吃的那家人,他们充满蔑视的眼光尤其让你无法忍受。而墨洁,就是那家人的代表,她骄傲昂起的头颅就是在宣示着他们对你和你妈妈的拒绝、轻蔑、羞辱!”
孙五岳已经被墨北吓呆了,怔怔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王迎春本来就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当听到从墨北口中轻描淡写地吐出那些羞辱的字眼儿时,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尹剑仇攥紧了拳头,整个人都硬得像块石头,他恶狠狠地瞪着墨北,鼻孔里喷着粗气,全身都在颤抖。
不知何时夏多已经站了起来,他防备着尹剑仇会突然动手伤着墨北。
墨北看了看尹剑仇,声音却愈发柔和了:“你看看她,她就在你面前。”
尹剑仇眼神迟钝地移到了王迎春身上。王迎春已经放弃似的坐在椅子上掉眼泪,埋怨地看着孙五岳。
“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这次麻烦。如果没有她,就轻松了。”
夏多吃了一惊,转头看着墨北,低声道:“北北,别这样。”
墨北抿了抿嘴唇,眼睛里迸出小小的火星来,目光在尹剑仇和桌上的水果刀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
夏多犹豫了一下,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低声说:“已经够了。”另一只手在墨北背上轻抚了几下。
墨北沉默了片刻,起身扬手在尹剑仇耳边打了个响指,尹剑仇一个激灵,像是从一场大梦中回过神来似的,有些茫然地看看四周,突然记起了方才发生的事,血色从脸上褪去,连嘴唇都发白了。
看看失魂落魄的尹剑仇、一脸哀怨的王迎春、神色呆怔的孙五岳,墨北说:“小舅,我先走了。”
孙五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离开王迎春家后,墨北和夏多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夏多牵起墨北的手,说:“那个尹剑仇内心这么阴暗啊?”
墨北说:“也没有,只是我把他一些阴暗的小心思给放大了。其实真要说出来的话,他那些心气不平,都很正常,事易时移之后也未见得会成为执念。”
夏多说:“这回小舅跟王迎春,怕是成不了啦。”
墨北说:“王迎春脸皮还不够厚,小舅性子又太急,以后他俩就是想再相处下去,心里也是有了根刺,坚持不了多久的。况且有这个尹剑仇在,他俩就算结婚了,家里也安生不了。”
夏多说:“希望小舅能想通。”
墨北说:“我今天说话不好听,他怕是会生我的气。我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了。”
夏多抓着他的手轻轻晃了两下,说:“以后遇事别偏激,否则归根结底是伤害了自己。”
墨北沉默了一会儿,说:“还好你阻止我了。”
夏多抓起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温柔地说:“谢谢你愿意让我阻止你。”
墨北看看夏多,脸上露出一个恬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