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一闪的烛火映照着灵堂,如同少年的眼神一般空洞,只有阵阵低语回荡堂前,“二哥,其实我们与拓拔战的这一仗,我心里并没有多少胜算,但不管多累,多苦,或是要付出何等代价,我都会强撑下去,即使我无力回天,我也会用尽一切方法与拓拔战同归于尽,用我这条命把他拉入黄泉最深之处,因为我绝不会容许任何人玷污义父的江山,更不会让你与大哥白白牺牲,可是,二哥,你知道吗┉若我真的能辅佐殿下复国成功,助殿下登基为君,那她君临天下的这一日也正是我的退隐之时,我必须带着兄弟们远离辽域,此生此世,再也不见殿下一面,因为这是义父归天后就已注定的无奈┉虽然,隐藏在这其中的缘由还无人知晓,连殿下也未曾察觉,但我在拓拔战谋反的这一刻就已穿了其中的因果,可这个缘由我只能藏在心底,让它成为我心底最深处的难言之隐,连弟弟们我也未曾透露,以免让他们和我一般日夜忧心┉
渐渐的,智的低语声已变得更为苦涩,仿佛在口中含了一味永不变淡的苦药,晦涩暗哑, “二哥,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底,压得很沉,很深,沉得我不敢触及,却又不能不想,但又不敢对任何人诉说,只有等日后复国成功之时,我才能把这其中的缘由告诉弟弟们,至于我和殿下的这段情缘,也许,只有以我的离去做为收场才是我和她之间最好的结局,因为,在殿下复国为君之后,她的身边再也不能有智的存在,虽然┉我心里百般不愿,万般不舍,可是,这已是注定的无可奈何,至少┉在方才的一霎,当殿下想对我说出曾告诉你的答案时,当我望着殿下眼中的羞涩,我已心满意足┉毕竟,今生今世,我曾与一位名叫耶律明凰的少女两情相悦┉”
低语声黯然而止,却有着一缕刻骨的不舍继续深藏在少年心底,虽然心爱的红颜只有一院之隔,但这咫尺的爱慕已在难对人言的苦衷里变得远如天涯。
世人都道红颜知己,可他却知道,这一位红颜永远不能成为他的知己,因为━━红颜是霸主,君皇难知己。
望着至死都在关心他的二哥灵位,智又是长长一叹,“二哥,其实还有一件事让我更为担忧,这也是我们七兄弟多年来一直在的的事──中原!二哥,你还记得吗?在数年前,义父曾告诉我们七兄弟,他的爱女对大辽何时该南下中原的独到见解,殿下的这番见解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才之数,将其中利弊一一剖析分明,不但让当日的拓拔战听了大感佩服,连我们七兄弟也听得万分震惊,不过,在我们想来,身为女儿之身的殿下虽有雄才大略,却永远不会继承皇位,何况义父也答允了我们,在他有生之年永不南下入侵中原,故而我们并未因此不安,可谁曾想到,世事竟是如此难测,拓拔战谋反,国都失陷,义父归天,太子早夭,而义父留下的唯一血脉却偏偏是这位公主殿下,这也使日后之事变得无人可知,若我们复国之事难成,那一切自当别论,可若我们复国成功,那以殿下日显锋芒的霸气,终有一日会让她想要牧马中原,而这正是我们七兄弟最不愿到的事。”
长长的叹息声里,智的右手缓缓伸入怀中,将怀中之物都取了出来,一柄逐日弩,一枚血色瓷瓶,一卷羊皮纸♀三样东西都与他的二哥错有着莫大的关连。
逐日弩是错为四弟亲手打造,智一直携着这弩杀敌防身,血色瓷瓶中装着夺走错生命的剧毒之药──半日春秋,智从杀兄仇人耶律灵风处取来后也一直收于身边,而那卷羊皮纸上则记载着错殚精竭虑所创的机关秘图,在他临死前把整卷苦思而成的羊皮纸都给了这位识穷天下的四弟,消四弟能用上面记载的机关复国血恨。但智只是把一张记有守城利器“月满山河”的羊皮纸给了张砺,命他按图打造,其余记载着攻城武器的羊皮纸却从未给任何人过。
这三样东西智始终贴身而藏,旦夕不离,此刻,他把这卷羊皮纸一张张摊开在错的灵位前←着一张张记载着错毕生心血的机关秘图,智又低语道:“二哥,你的秘图我都已仔细过,你所创下的这些机关果然奇思妙想,威力无穷,能创出这等巧夺造化之工,极尽机关之道的利器,二哥已不负错之一名,这些机关若能问世,用于攻城,必能无坚不摧,施于战场,定可当者披靡。你所创的守城奇器‘月满山河’我已命张砺按图打造,有了这件武器御守城池,必可让幽州固若金汤,不过┉我并没有把其余羊皮纸上记载的机关按图打造,五弟问过我原因,但我却未对他说出实话,因为┉若五弟知道我的意图,他一定会阻止我┉可是,我只能这么做┉”
智的声音低沉的仿佛是在呻吟,神色间也带着木然的迟怔,默默向错的灵位恭身一拜,“二哥,别怪我┉”他突然取过一盏烛台,捡起一张羊皮纸就凑到了红焰焰的烛火上。
羊皮纸遇火即燃,发出了一阵腥焦之味,渐渐焦灼着错留给这弟弟的最珍贵遗物,而智的眼中也流露着一种强烈的愧疚,这种歉疚使他的手不歪颤,但却没有一丝迟疑,就这样将一张张羊皮纸烧灼成焰。
“二哥,你留下的这些秘图中除了‘月满山河’为守城之器外,其余的都是攻城杀敌之物,你的良苦用心四弟知道,因为你盼着我们能反守为攻,逆转战局,早日夺回上京,所以你才创下这等利器助我们决胜沙场,可是┉可是┉”
一张张羊皮纸在烛火中化为灰烬,但比这灰烬更暗淡的却是智一片死灰的脸庞,倾诉声痛苦而又无奈,“二哥,别怪我,我只能狠心毁去你的心血,因为┉因为我不敢按图打造这些机关,更不敢把它们流传于世,在我第一眼到这些秘图的时候,我就感到一阵胆寒,二哥!你创出的这些机关实在是太可怕了,它们的威力太大,虽然每一样都能成为杀敌制胜的神兵利器,却也会成为涂炭生灵的杀戮邪物,若我把它们打造而成,虽能使我们胜算大增,可留下这些机关之术绝非世间之福,反会惹来百年难安之乱┉┉因为我们这位公主的野心太大了,所以我不能,不愿,不敢让这些秘图落入她的手中,如若不然,必会为天下苍生遗下无穷后患!”
“殿下┉公主┉耶律明凰┉”喃喃低吟着这抹烙在心底的温柔,智一直低垂的头缓缓抬起,痴痴望向了义父的灵位,始终藏于心底最深之处,不敢在人前流露的相思和忧虑在他嘴角刻下了一道最落寞的笑意,“义父,殿下不愧是您的亲生骨肉,她和您真的很象,都有着君临天下的霸气,睥睨群雄的傲气,若说她和您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在您身上的诸般长处之中,唯有一样是殿下所没有的,那就是━━慈悲之心!您的这颗慈悲之心使您一生最重情意,所以您没有遣散那些百无一用的上京禁卫,反是以高官厚禄养着他们,更没有对您的结拜兄弟起一丝疑心,而最后,为了救出我们几兄弟,您不惜以身相换┉”
“义父!重情重义是您的长处,正是您的慈悲之心在这片乱世中给了我们七兄弟最大的温暖,使您成为了我们最好的慈父,可是┉却也是这长处害了您,虽然有着慈悲之心的您注定会是一位好父亲,但一位真正的帝王却必须要有一颗铁石心肠,也只有这样的帝王才能以王道治世,以霸道护国,因为在一位帝王身上,过多的慈悲之心反是短处,而殿下,与您血脉相连的公主殿下,她继承了您的所有长处,却惟独没有您的慈悲之心,所以她注定会成为一位古今罕有的霸主,因为她有您之长,无您之短,青出于蓝,可是┉深蓝即黑啊!”
“如果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同时还拥有着最大的野心,那他就会永不知足,权欲熏心,以他的才智极尽私欲,他的心也终会被无尽贪念染黑,用燃遍天下的战火满足一己之欲,所以这世上才会有如此多改朝换代的乱世枭雄,而殿下身上正有着世人难及的霸气和才智,若有朝一日,我们复国成功,殿下登基为君,她的天生霸气必会使她渴望着得到更多,得到那些您为了我们而甘愿放弃的东西,到了那个时候,一个漠北再也无法容纳殿下的雄心,因为只有等她占尽天下,唯我独尊之时,殿下才会心满意足┉”
抑郁的眼神在亲人的灵位上无助漂移,向亲人倾诉着心中担虑,“二哥,当日小七打败夜尽天后,殿下对军士们说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吧?‘战争来去,军魂常在,漠北雄风,永霸天地,’永霸天地?天地有多大?又有谁知道,殿下所指的天地中是否包含了对中原的野心?当时,军士们脸上都带着最热切的期望,因为殿下已激起了他们的渴战立功之心,使原本在孤城逆境中防守求存的军士们竟在这一刻被挑起开疆拓域的志气,望着这一幕,我心里真的很担忧,所以我更不敢让这些机关秘图留传于世,若这些机关是由义父执掌,那他只会用来护佑子民,守卫江山,可若落在殿下手中,那就会使她的野心如虎添翼,大兴干戈,征伐天下,若殿下用这些机关攻打中原城池,中原又有哪座城池能抵挡得住如此强大的攻城利器?若中原城破,又有谁能在战火中度过此劫?二哥,虽然眼下顾虑这些日后之事似是在杞人忧天,可若真到了这一步,不但会使辽人在常年征战中兵甲不歇,耗损国力,也会使中原百姓从此陷入水火之境,以举目哀鸿承载殿下的一世霸气,而二哥的在天之灵也必会悔恨留下这些机关秘图,贻误苍生┉”
“我们七兄弟虽是长于辽域,却也是生于中原,大辽危难,我们愿以死相救,可若中原涂炭,我们又该如何自处?难道真要我们亲眼目睹中原苍生死在二哥所制的机关之下,着你本是为复国而制的机关在无辜百姓中大开杀戒?着一张张无忧无虑的笑脸变成一具具再无声息的尸首倒在血泊之中?二哥┉你别怪我┉因为有些东西根本不该现于世间,所以四弟┉只能亲手毁去你的心血┉望二哥能体谅四弟的苦心┉”
歉疚之色痛苦的印在智的脸上,他又怎愿将二哥留下的遗物付之一炬,可他别无选择,正如辽皇耶律德光知道智的才干有多高一般,智也深知二哥这些机关的威力有多可怕,更知道耶律明凰日渐崭露的勃勃野心。而这位红颜不但是他的心爱之人,也是他誓死辅佐的辽室公主。
智矢志复国不但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重还亡国的辽民一片太平盛世,因为这就是他义父耶律德光的毕生宏图。可若这些机关问世,那所引发的杀戮征战却只会让他的心愿适得其反,因此,他只能强忍心中不舍烧毁兄长的遗物。
也许,这是因为在耶律德光的十八年养育深情中,这位睿智深沉的少年已从他义父身上感染了王者的仁义之道,又也许,在这位冷酷无情,甘愿为魔的少年心底,一直隐藏着一颗真正的慈悲之心。
烛火的吞吐中,一张张机关秘图化为灰烬,智的手上已剩下了最后一张羊皮纸,这张纸上记载的机关却与别的不同,上面画的是一件衣甲,甲上写了三个大字──红尘错,纸上还写满了许多细若蚊蝇的小字,大约是这件衣甲的打造方法。
在这卷羊皮秘图里,唯一的守城之器月满山河早在日夜打造,攻城秘图已被烧尽,只余下了这最后一张绘图,却不知错为何会在这卷尽数记载攻城破阵机关术的秘图里留下一张衣甲的绘图。
“红尘错┉红尘错┉”智反复拂拭着这张纸,怅然道:“二哥,这红尘错必是你生平最为自豪之作,所以你才会为它取了这个名字,难怪这件衣甲上包罗了机关精要,变化无常,其妙无穷┉”
端详了许久,智悠悠一叹,亲手毁去兄长遗物的歉疚使他再也狠不下心烧去错最后的心血,犹豫着,重又将这张绘图珍而重之的收回怀中。“二哥,这红尘错倾注了你这一生的心血,也许,它不该毁在我的手中,我会把它珍藏一生,永不示人┉
被烧化的秘图已成灰烬,散落于地,仿佛从未在这世间展现,只有摇曳的烛火照耀着少年忧郁,风霜的脸庞,与肃静的灵位默默相对。
灵堂内又归于平静,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随着这阵熟悉的脚步声,智脸上的虚弱憔悴之色已一丝丝消褪,重复冷静。
闯入灵堂的少女容貌秀美,容颜惨淡,正是护龙七王最钟爱的义妹萧怜儿。飞把她带回府后为防这妹妹出事,一直把她软禁在房中,片刻前耶律明凰才告诉萧怜儿智在灵堂等候她,所以她就立即赶来见四哥,想为娄啸天求情。萧怜儿知道,这位四哥虽然生性冷漠,但却最疼自己,因此她一见智就立即求告道:“四哥,求求你,别杀啸天!”
智缓缓转身,平静的了眼萧怜儿脸上的焦急之色,一指堂前座椅,“小妹,先坐下吧,四哥有话对你说。”
萧怜儿强自压着心头焦虑坐下,又偷眼向智去,只见四哥的神色如往日一般从容镇静,冷静得仿佛不带一丝情愫。
望着一贯深沉的四哥,萧怜儿却是忧心如焚,方一坐下便又急着道:“四哥,啸天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你们误会他了,他对我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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