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交际的温润南风拂面而过,带来潮湿的雨意,将封霄云吹醒过来。 定定心神,封霄云开始在空无一人的大营中仔细查找起来。他很快就通过几个细节判断出,大军已经离开超过十天。 “不是劫营战败就好……”长出一口气,封霄云心中石头顿时落地。营中没有作战的痕迹,排除了被神策军偷营击败的可能。 “难道在那场幻境之中,我竟被困近一月之久?”封霄云随即吃惊想到。从幻境中脱出之后,封霄云还觉着幻境中漫漫大战只是一场梦境,不过须臾间事。看来,那场幻境中如梦一般的恶战,绝不仅是幻觉。 禁军大营外,神策军的探子看到敌将突然孤身出现,并且在空乱的营地中四处寻觅,立即就把这消息传了上去。然而报上去之后,却迟迟不见上面有新的指示传下。 神策军前营中,地位仅次于圣女的广翼天王近来火气极大,已经连续鞭挞数十名偶犯小错的兵卒,这类事最近有增无减。 其他将军对其中原因心知肚明,却没人肯触这个霉头把话挑明。 这几天,广翼天王数次禀告圣女禁军营内空虚,请求出战将禁军彻底击败,却均未得到任何回信,圣女好似完全无视了他的请战。 这些天来,圣女对广翼天王的出战要求完全不理睬,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完全不予任何回应,好似根本不在意广翼天王一般。 圣女这种傲慢的态度,自然惹得广翼天王大恨。在他看来,圣女这么做无疑是有意在打他广翼天王的脸,刮他的面子。 诸将则私底下纷纷窃笑不已,摆出一幅事不关己等着看热闹的模样。 这些窃笑等着看热闹的将领并不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圣女,已陷入了极大的危急之中,自顾不暇,根本没心思理会广翼天王的请求。 神策军主营,十数万大军拱卫着中间宏大圣洁白帐。帐内,散发着莹莹光辉的祈台前,圣女正焦急地跪着向她的神不停祈祷,祈祷神能够回应她的疑问。然而一直从清晨跪至深夜,圣女也没能像往常一样,再次听到那圣伟无比的神音在自己脑海中回荡。 一言不发从祈祷室中走出,圣女挥手让所有侍卫退下,她需要一个人安静地思考一会儿。 “从那一战过后,神好似就再也没回应过我的祈问。”圣女心中默默回想起那可怕的血腥一战。想起半天崖下,那个看着有些消瘦的年轻敌将,一次次被降临的神打倒在地,又一次次满面鲜血疯狂大笑着爬起来,不停地爬起再被重重打倒,最后……最后他居然用一双手活生生撕碎了……圣女浑身陡然一寒,不敢再想下去。也不知是因那个消瘦身影可怕的战力而惊骇,还是因亲眼见证神陨而骇然。 “难道说……”圣女脑海中忽生出一个她以前从未敢想,甚至根本不会生起的念头。随着这个念头生出来,圣女就再也无法将之赶走,这念头开始一刻不停地缠绕着圣女,让她越想越恐惧,偏偏又忍不住继续想下去。 神降临的分身被那年轻敌将以不可思议的手段吞噬,当时遥遥观战的圣女曾清晰地感到一阵痛楚,她分明感到神降临的一缕意识在那一瞬间与自己彻底失去了联系,永远的。 安静的大帐内,不知何时,圣女细腻白皙的后背已布满汗珠,她从沉思中霍然警醒。猛地站起身,圣女立即强迫自己忘记之前那些事,忘记渎神的恶念。然而她却忘了,之前她没有得到神的旨意就强行施展神恩术意欲困杀封霄云,在做出那决定的一刻,她就已第一次违背了神的意愿。 此时此刻,在一处丰饶无比,每一寸土地都布满奇珍异宝,广阔平坦没有边际的神秘大陆上,一座孤单却又傲然高耸的万仞神殿内,一个十余丈高的巨大身影正虔诚地跪在一尊巨神面前,恭敬地跪着祈祷。 整座神殿自下而上皆用珍贵罕见的玄初之石修筑而成,这种石头据说是天地初诞之时,最先出现在天地间的几样造物之一。 神殿内部装饰地无比精美,难以用世间的语言形容,因为这里到处都是世上罕见甚至根本只有听闻从未出现过的珍宝。 巨神高不知几许,端坐在身下巨大的质朴石椅上,没有一点声息。 这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巨大神躯。虽然灵魂已经湮灭,但凭借神躯那强悍无比的生命力,这具躯体却依然活着。 跪在地上的这位身穿蓝色庄严祭司长袍,在祈祷结束之后,他微微抬起头,神色激动地看着面前的巨神,盯着前些时日突然挪动了一下位置的巨神左手小指。 这位祭祀因这一小小的变化,已经连续几十天没有理会外界的事情,一直跪在神躯前,全心全意虔诚无比的恭敬祈祷。 整个神秘丰饶的大陆,也因这祭祀的一跪,完全变得寂静而无声。 风云一过千山荡。春夏交际的南风,带着庞大的湿气和雨云,阴阴沉沉向北刮去,一路遮蔽了大片的天空。 第八大陆,炎夏朝,叶封道。 萧瑟凌乱的禁军营地内,再查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转身看一眼孤立高耸的半天崖,封霄云毅然迈步北上,决定先追上后撤的禁军把事情弄个明白。 叶封道北边宽敞的官道上。 官复原职的禁军指挥使韩胄,正带着身后的禁军一路狂奔。他拿出平生吃奶的力气,拼命朝着北赶,向着临澜城狂奔疯跑。临澜城里,有平泰帝许给他的高爵,早到一天,就是亲王,晚一天,则降一级为郡王。 历经十几天不眠不休急行军,许多禁军兵卒都已经掉队,韩胄根本不在乎掉队的兵卒,他全心急着赶回临澜,挣得皇帝允诺自己的显爵,“快,再快点!”扭头吆喝一声,韩胄再次一催胯下已经换过三次的鹿蜀,继续向北疾驰。 临澜城外,首遥丘上,青园中。 平泰帝看着眼前的血色晶石,浑身抑制不住颤抖起来。迫不及待改元,迫不及待要将父皇下葬,他知道自己为何要做这些违逆常理之事,群臣那带着轻蔑的目光,兄弟们质疑的注视,他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不是帝阶强者,与强者为尊的国策相违。”平泰帝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但是现在,有了眼前这块殷红如血的晶石,一切将变得不同。 “陛下只需服下即可。这是先帝特意留下的圣丹,专为陛下晋阶所备。”荣国夫人声音中充满一种诱惑的力量,诱使平泰帝吃下这红色兽晶。 心神激荡之下,平泰帝根本不及怀疑为何这种灵丹妙药,父皇不早早拿出来。 平泰帝迫不及待伸手夺过这块血红兽晶,举到面前深深看了一眼,他的瞳仁被这血晶映得赤红。心中的最后一丝理智随即就被变强的渴望吞噬,被天下江山尽在掌中的渴望所诱惑,被那至高无上的权势所吞没。 张开嘴,平泰帝毫不犹豫直接将这块血红兽晶放入口中。 这块血红兽晶并不像平泰帝想象中坚硬,很轻易就被咬碎,内里如血一般的液体顺着平泰帝的嘴角流出一滴,狰狞如饮血一般。 平泰帝生怕浪费任何一小点儿,急忙伸出舌头,将这遗漏嘴角的一滴舔舐干净。 服下这血红兽晶不过片刻,平泰帝突然感觉体内灵气暴涨!并且开始凝结为晶! 狂喜!平泰帝知道这是王阶晋升帝阶的征兆!体内xue窍气脉内的灵气开始慢慢凝结为晶,由液化固。凝结的灵晶越多,晋升帝阶之后战力越强。 狂喜之下,平泰帝失了以往细腻的心思,根本不及细细察看体内灵气变化,就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他背后,荣国夫人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似是在为他高兴。然而细看,荣国夫人脸上的笑容,却带着掩饰极好的鄙夷、轻蔑。 平泰帝体内,刚刚成型的一粒粒细小如盐的灵晶颗粒,形状独特,细看之下居然与他之前吞服那块血红兽晶十分相似!然而此刻平泰帝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臣妾恭喜陛下晋升帝阶。”荣国夫人随即一脸高兴地恭喜着。 平泰帝仰天狂笑一阵,挥手揽过荣国夫人,大声道:“汝真乃朕之贵人也!”随即在荣国夫人一声娇啼中,拦腰将她抱起,走向那宽广的金丝栖龙木榻。 一夜春风渡,平泰帝摇身一晃,已是堂堂帝阶强者。 平泰帝晋升帝阶之后,却没有急着返回临澜城宣扬他的帝王威仪。此时,他终于从焦躁的情绪中挣脱出来,重新恢复了强者该有的沉稳冷静。他决定暂居青园内,耐心等待韩胄带着精锐禁军从南面回来。 到时候,他将以无可匹敌的姿态,重新返回那座临澜城,返回那座皇宫大殿,在群臣发自内心的敬畏注视下,再次登上金銮之巅的那把椅子!将所有逆贼一举荡平!清涤寰宇,重掌乾坤。 当天夜里,一名运夜香的小太监,冒死将一个小纸团用腊球封住,借着夜香车的掩护,送出了青园外。 天明时分收到消息,原本因为四哥上没有成为帝阶强者而心存侥幸的皇子们,此刻终于彻底绝望。 然而有几名皇子却宁死不肯相信这消息,他们十余年来都未能晋升帝阶,雍王凭什么!?他们趁着雍王不在城内,私下里秘密联手,决定要要放手一搏。 皇宫内,老太监黄瑾显然也知道了什么,但他一如既往地悠闲仰倒在那把躺椅上,看着庭院里的初开的粉花嫩枝,任外面风卷云涌。 黄瑾一片云淡风轻,他的座下却不甚安宁。 值此皇位更迭之际,一身系于先帝的黄瑾,已然失势。他手底下那些往日里恭顺无比的徒子徒孙们,似乎也都有了别的心思。试图抱新帝大腿以自立者有,静静观察局势发展者有,只有一小部分没什么势力的小太监,不得不继续紧紧依靠着老祖宗黄瑾。 黄瑾对这些了若指掌,却听任徒子徒孙们各自凭本事折腾,显得毫不在意。 一时间,皇宫内大小太监乱作一团。 趁着宫中太监各立门头群龙无首,几位皇子联手买通两位把守宫门的内侍,秘密送自己的侍卫入宫,命其紧闭宫门不得令任何人进出。 有几位皇子又试图联络九门提督,想要控制城门,却得知九门提督已经称病不起,各城门守卒全部被调离。九门提督李国舅这种摆明不参与皇室内斗的态度,自然赢得诸皇子王爷暗赞懂事。 李国舅虽然一生纨绔混账,但目前来看在关键时刻他头脑十分清醒,并不糊涂。然而他虽有意不参合皇子之间的事,但其出身就早已决定,他逃不开这场漩涡。先皇的小舅子,一等一的皇亲国戚,只怕是想避也避不开。 一时间,临澜城内气氛陡然变得森严。 百姓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看到了街上往来行色匆匆的各王府侍卫,本能地把妻儿保护在家中,开始悄悄采买储备粮食,准备应对。 平泰帝虽不在城内,却将临澜城内这些异动掌握的清清楚楚。听完探子的回禀,平泰帝出乎意料地毫不生气,看起来像是有意纵容自己的手足兄弟们放肆。 端坐在书案之后,平泰帝耐心地等待着,等着韩胄将那支精锐带回。 私下里,一纸诏书飘到临澜城郊外某座大庄子上,三千精锐兵卒闻令而动,打起单字大旗,浩浩荡荡开往青园外,在青园和临澜城之间的要道上,横拦扎下营寨。 风起云涌,三天三夜,很快过去。 第一道饱含湿意的南风如往年一样,按时吹到临澜城,带来漫天滚滚乌云,酝酿起第一场倾盆暴雨。 匆匆忙忙中,临澜城内剩余的几位年轻皇子们终于准备万全。 十皇子和十四皇子本领最高自领为首,他们两人眼见一切准备就绪,遂决定立即发动。 这一夜,电闪雷鸣,大雨如瀑。 十皇子趁着平泰帝留宿青园不在城内,带着侍卫和多年积攒的私兵杀入皇宫,轻而易举占领金銮殿,随后立即召集在京群臣,当庭宣布父皇为平泰帝所杀,废除伪帝平泰帝的皇位,号召天下英雄共讨身在青园的伪帝。 随后更发下伪帝“十大罪”,一一列数四皇子武正如何jian诈卑鄙,心思歹毒,潜谋储位,媚侍先皇,谋害先皇篡夺皇位,败坏人伦强纳妃母,等十大罪状。 一时间,临澜城大乱,所有心怀不轨的大小势力纷纷喊出口号,参与推翻伪帝。 这其中有不少人根本就是趁乱起哄,打着推翻伪帝的旗号,私底下却在干着打家劫舍烧杀掳掠的罪恶勾当。有本事的就带着一帮手下去劫掠富户,没本事的就盯着平民人家劫掠。有些个富户百姓平时没少因为自己利益受损,偷着咒骂两句狗皇帝,却没想到真到这一朝皇帝没了,最先倒霉的一批就是他们这些颇有家资的肥羊。咦,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糊里糊涂就做了枉死鬼。 其实这些事,早有旧例。 万余年前,当炎夏朝开国太祖高皇帝完成一统第八大陆的伟业,成为第一位大一统的皇帝时,就曾当面答过一位蜚声天下的大学者质疑。 太祖高皇帝登基大典上,天下无数臣民山呼万岁,高祝皇帝江山万代之后。这位大学者毫不客气地面讽开国太祖皇帝,道是:未见帝王家江山万代。 然而让天下人出乎意料的是,登基大典上,当着天下臣民的面,太祖高皇帝的回答更是霸气十足,深震民心。 当时太祖高皇帝立即答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若吾儿孙不肖,天下皆可夺之!吾之帝位便是因此而来!” 因着开国太祖高皇帝这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万年来随着武氏皇族的统治,此话早已深入民心,烙印在第八大陆炎夏朝百姓心中,深深刻在了骨子里。在民间,甚至有这句话的俗语版,“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鹿。” 因着这句话,炎夏朝百姓虽然安乐时对权势富豪恭顺服从,是最温顺最勤劳的百姓,但实则从骨子里看不起他们。一旦天下有变,日子困苦过不下去,百姓们会揭竿而起,把这些原本高居上位的权贵富豪杀的干干净净。 因此,在炎夏朝有一句脍炙人口的俗语,也是公认的真理:“富不过三代。”普通人不修灵气,寿命凡止百余岁,少则几十岁,三代人加起来,大略就是二百余年。 纵观炎夏朝这万年来历史,大约就是二百余年一乱,旧的权贵富豪被杀死,新一批权贵富豪顶上来,如此轮回罔替。可叹新上位的富豪权贵们自诩聪慧,凭着各种谋略和实力登上这人间高位,随后就变得如同前朝富豪权贵一样,开始愚蠢地自以为从此能够凭借这些权谋手段,让儿孙们代代富且贵。 我想如果他们肯读读炎夏朝的历史,读读那句与皇帝一统天下几乎同时出现的炎夏朝名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概权贵富豪们在大肆敛财敛权,为子孙富贵谋而不惜损害天下,害的炎夏朝百姓吃不上住不得的时候,就会收敛一些吧。也许,收敛之后,反倒能让他们的儿孙多富贵几年。 万年来唯一不变的,就是皇帝一直在武氏皇族内轮替。这大约是得益于开国太祖高皇帝高瞻远瞩的“强者为尊”国策,武氏皇族三位坤阶老祖,牢牢掌控着第八大陆最高战力,才能始终维系武氏皇族的统治。也得益于皇位只传帝阶强者这一祖制,武家的皇帝才能始终保持极高的个人战力,避免因皇帝自身过于脆弱易杀,而导致的天下动荡。 炎夏朝虽然万年来皇位一直掌握在武氏皇族手中,但这期间历经过多次剧变,数不清的权贵富豪如同地里的韭菜般,被揭竿而起的百姓割了一茬又冒出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