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珍馐,金瓦朱墙。 碧波水榭,皆是天潢贵胄龙子龙孙。 在这场武氏皇族的家宴上,老皇帝武治慨歌痛饮,好不欢快。 雍王终于得了父皇当面允诺,心下大定的他,也罕见地多饮了几杯,兴致高涨地超过众兄弟,以歌相应和父皇。 和和帝王家,离离夕阳下。 天色渐晚,杯盘狼藉,皇帝皇子,欢聚而散。 雍王带着八分醉意被侍卫扶上车,心意快美随着车子一路颠簸起伏,快哉快哉,人生至乐莫过此! 正得意间,鹿蜀车忽然停住了。此刻雍王正春风得意,他飘然间就错感觉似乎连到家的路程也比以往缩短许多。 “王爷,请下车。”一个柔媚轻靡的女声在车外响起。 雍王醉醺醺地想:“府内何时买了新的婢女?” 车门打开,雍王刚把半边身子挪出车外,就愣住了。这里,并不是他的雍王府,面前站着的这位妖魅勾魂的宫装丽人,也不是他府中侍女,而是他的庶母妃,姬贵妃。 雍王顿时出了一声冷汗,浑身酒意当即消散大半,清醒过来立即转身就要回车里,高声下令给车御:“何二,速速送本王回复。”绝口不提“妃母”二字,更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在这即将胜利的最后时刻,雍王绝不想给人留下任何一点口实。 看着雍王转身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姬贵妃娇笑一声,不急不忙伸手拿出一个一尺长由太金制成的锦盒,媚声轻问:“王爷,你难道就不想看看这盒子里的东西么?” 太金是一种非常罕见地精贵灵金,有多种神异的特性,整个炎夏朝每年也就只能出产二十两,全部供入大内,专供皇帝一人使用。 而皇帝也不是随时想用就能用的,只有在登基,封后,祭祀天地祖宗,传位,这四件关系到江山社稷的最重要大事上,才能够使用太金制成的器皿用具。 姬贵妃手里拿的是什么,不言而喻。太金的特性之一就是能隔绝一切灵气,用来存放传位诏书,最安全不过。 只看了一眼这个盒子,雍王就像被钉在可地上一样,站在哪儿动也不动。身体半转着,一条腿在车上,许久,雍王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地全转回身,恭敬地施礼,“妃母有何事?” 姬贵妃妩媚一笑,没说话,转身走入身后一条幽深的曲径之中。她带来的侍女们立即让出一条路,示意雍王跟上。 雍王心一横,迈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同走向一座隐秘的偏殿。两人进去之后,这条隐秘小径两旁的树木自行变位,本就不起眼的小径随即彻底消失。 雍王走后,车御摘下面具,露出一头长发,与侍女们一起消失在另一条隐蔽的小路。雍王带来的侍从护卫,早已全被关在青园里某一间隐秘的殿中,正睡得香甜。 深夜,青园,夜央宫中。 老皇帝武治榻前,伺候他一辈子的老太监跪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武治抬头看他一眼,不耐烦道:“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小高当年你随朕一起诛灭那些逆贼时,可不是现在这样。” 老太监不答话,仍旧只是哭。 “去把那粒金丹拿来。”皇帝武治的语气带着几分决然。 “陛下!何苦如此。大不了老奴像当年一样护卫陛下左右,咱们一起抄刀子跟他们拼了!”老太监摸一把眼泪,咬牙切齿道。 “哎,小高啊。这么多年了,你就是不肯吃点墨水,说话还是那么粗鲁。但凡你若能识文断字,朕又何必把后事全托给黄哥儿一人。”今晚皇帝武治似乎心情不错,还不忘调侃老太监肚里的墨水少。 老太监再次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皇帝,只等皇帝轻轻一点头,他就尽起手中密卫,最后为陛下拼上这条老命。 皇帝武治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随即又无可奈何道:“你曾随朕一起见过那位,怕是填上我家三位老祖,填上这祖宗传下来的万里河山,填上朕治下亿兆子民,也不是他的对手。这世界,终究是强者为尊。只恨我辈子孙无能,自太祖之后,竟无一人能晋为乾元至尊。”看来老皇帝武治不是没想过此事,他居然连自家隐居在龙墓多年不出的那位老祖都考虑过。 “陛下,难道事情真的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老太监不甘心地问道。老太监与黄瑾同样,也是柄权多年的大太监。这些年来,由于手中的权势,他几乎已经忘了还有什么事是自己不能办到的。 “哎,这么多年了,朕今夜已是必死,也不怕把内情告诉你。当年朕能从一个平庸皇子一夜间晋升帝阶,甚至能击败太子,便是借那位的势力。不仅如此,那位还施展秘术逆天改命,使朕有了皇帝命格,能够坐稳江山。朕这些年来……如今总算是到了了结的时候。”武治终于说出压在心中多年的辛密,长出一口气,似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老太监双目圆瞪,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等辛密的幕后交易,即便他贴身伺候了皇帝武治一辈子,也是头一次听说。 “以陛下之雄才大略,尚不是其对手。难道雍王继位之后,就能有所作为不成?老奴瞅着雍王雄才虽不输陛下,可胆气犹有不足,只怕是……”人之将死,老太监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及,直接就把话挑明。 武治闻言,转头向南边望了一眼,又看一眼临澜城方向,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却并未接话。 老太监没能等到自己想听的话,眼神中带着绝望看向皇帝武治。 皇帝武治伸手朝殿内某个方向一指,“拿来!”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从小伺候皇帝的老太监浑身一激灵,然后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双手去百宝阁内拿出一个精美华贵的锦盒,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武治以极快的速度伸手接过,打开锦盒,取出金丹,一口吞下,然后长舒一口气,最后看一眼窗外的万里江山,眼里带着nongnong的不舍和眷恋,缓缓阖上。 面上显出一片诡异的潮红,片刻之后皇帝武治安详地升天而去。 老太监高眭目送皇帝服丹仙去,毫不犹豫去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撕开封盖,倒入口中,“陛下,老奴去那边接着伺候你……” 临澜城皇宫之中,老太监黄瑾彻夜不眠枯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等待什么。突然,他眼角不经意间流下一滴泪水。黄瑾仓惶起身,不及披衣疾步跑到门口,打开门望向青园方向。 片刻之后黄瑾老泪纵横,久久站在犹带寒峭的夜风中,任凭全身冻得冰凉。 “老祖宗……”伺候的小太监揉揉惺忪的睡眼,忙不迭过来伺候。 听到这一声唤,身为帝阶强者的黄瑾,居然瞬间苍老如佝偻老人,甚至于脚步都变得蹒跚。 在小太监搀扶下,黄瑾蹒跚地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这一夜过去。 一夜缱绻,芙蓉帐暖。 雍王猛从粉被中醒来,抬手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酒为色媒,昨晚雍王本就带着几分醉意,又经姬贵妃刻意用手段和粉烟魅惑,终是办下这逆倫恶事。 下一刻,雍王浑身都凉透了。 姬贵妃早已醒来,佳人渺渺不知去向,只在这芙蓉粉帐内留下几缕淡淡却勾魂夺魄的幽香。 雍王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手忙脚乱穿好衣服,悄悄下床想赶紧溜走。 一开门看到门口站立的宫娥,雍王心一狠,抬手就要灭口。 “王爷醒了?随我来。”姬贵妃那柔媚的声音适时响起。 雍王颓然地垂下手臂,看一眼姬贵妃身旁那个修为深不可测的强壮侍卫,最终没敢动手。 一路随着姬贵妃不紧不慢走着,雍王心里七上八下,飞速思考着该如何才能遮掩昨晚的丑事,不要被他的兄弟们知道。 一抬头,不知不觉居然来到父皇居住的夜央宫,雍王大惊失色,转身就想逃走。 “王爷不必惊慌,拦住他。”姬贵妃轻轻打了个手势,那名强壮的侍卫瞬间来到雍王身前,劈手挥出一对流光溢彩的灵气环,直接套住雍王双手。 雍王顿觉浑身一绷,全身灵气再也无法运起。“这是什么秘术?居然能瞬间将本王制住?!”雍王骇然失措。 “保护王爷进殿。待会儿王爷不论看到什么,可别惊慌。”姬贵妃声音冰冷,直瘆得雍王头皮发麻。 两扇高高的大门推开,殿内只有空旷的死寂。 “!”雍王死死瞪大双眼,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昨天还与他欢歌对饮,身体龙精虎猛的父皇,居然在一夜之间驾崩了!? “这是怎么回事?!”雍王整个人都吓傻了。 “陛下,陛下!”姬贵妃的呼唤,把雍王从痴傻中叫醒。 “你叫我什么?!”雍王一个激灵,差点没站稳。 “陛下,传位诏书在此。还请陛下速速回到宫中,早登大宝,以安天下臣民之心。国不可一日无君。”姬贵妃讲出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伸手拿出太金长盒,取出其中传位诏书,递给雍王。 四皇子雍王殿下颤抖着手,接过诏书,慢慢一点一点反卷打开。随着诏书慢慢打开,雍王面上神情也由呆傻慢慢变为狂喜,癫狂。 “哈哈哈……父皇果然传位于我!”雍王看罢,忍不住仰天狂喜。 此时此刻,雍王根本不想去质疑这诏书的真假,质疑为何如此重要的诏书会在姬贵妃手中出现,甚至被她早早拿在手里。这份诏书,即便是假的,“必是父皇真迹!只能是真的!”雍王心中咬牙切齿想着。 “来人,护送陛下回宫承继大统!”姬贵妃一声令下,外面随即传来一阵扰动。 雍王昂首挺胸来到屋外,发现外面已经站着五百侍卫,而且个个都是王阶修者,带头的两名首领,更是帝阶强者! “嘶!”暗吸一口凉气,雍王心中又惊又喜,随后他反应过来,转身向着姬贵妃一拱手,语气带着商量和恭敬问道:“不知妃母有何要求,儿臣必会办到。” “呵呵……”姬贵妃轻声一笑,却只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只要陛下把这青园赐予我养老,我就心满意足啦。” “此事好办!朕回宫之后,就立刻下旨。”雍王生怕姬贵妃反悔再提出更多要求,忙不迭一口答应。 一路车驾急行,雍王怀揣传位诏书,在五百侍卫保护下直接闯入宫门,来到正在举行早朝的金銮殿上。 雍王分开群臣,昂首挺胸走到众兄弟前列,然后他脚步不停,在众兄弟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来到龙椅金阶之下。 缓缓转身,雍王扭头看一眼满朝重臣,看一眼自己的兄弟们,嘴角微微一扬,迈步登上金阶。 在群臣瞩目之下,雍王拿出手中太金密匣,踩着金阶,一步一步直上金銮宝座。 “老四!你大胆!”他三哥立即出声呵斥。 雍王看也不看自己这位三哥,冷哼一声打开手中匣,拿出诏书,对着下方众臣念了出来,音声朗朗,震盖云霄,好个帝王气魄。 三位宰辅反应最快,互相使了个眼色,直接跪下,三呼万岁,行君臣大礼。 几个成年皇子都傻了,全直愣愣站在哪里,斗了这么多年,最终结果揭晓的这一刻,谁肯服输,“为什么是他?”“凭什么?!” “泰王,你见朕为何不跪!”雍王手指三哥,厉声斥责,欲拿他开刀。 泰王气急之下,失声惊吼:“矫诏!你敢假传圣旨!昨日父皇尚在青园与我们饮宴。我见父皇龙体无恙,怎会无缘无故殡天?!老四,莫非你敢弑君?!”多年的修养,泰王瞬间反醒,并立即开始罗织罪名。 雍王狠狠使一个眼色。随其一起闯入大殿的姬贵妃侍卫们会意,立即冲上前把泰王围了起来。那名帝阶侍卫长悍然在众目睽睽下直接出手,将泰王直接笼罩在烈焰之中。 百官面前,三位宰辅面前,十几位兄弟面前,泰王当场直接被烧得重伤垂死,奄奄软倒在地。 昨日武治托付的语音,犹绕梁未去。可惜有其父必有其子,武治当年弑兄上位,雍王自然是“效法父皇”。 雍王眼神狠厉扫视其余兄弟。 晋王第一个,然后一个接一个,所有皇子在生死面前,不得不向新君屈膝行君臣之礼。 雍王缓缓坐到那把空悬多年的龙椅之上,带着睥睨苍生的帝王傲意,俯视着下方群臣,心中得意之极。 登基之后,雍王这位新皇帝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他冷静地发下第一道圣旨,传檄四位镇守边疆的天字号大将军,令他们进京向自己述职。新君很冷静地选择先掌控兵权。 随后新君又下旨嘉奖禁军指挥使韩胄,封其长子为乡内男,令其火速南下赶往叶封道禁军大营,接替副指挥使封霄云。 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然而三位宰辅只是稍微犹豫一下,最终也没开口劝阻,任由新君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