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本来不就是场记忆吗? 睡醒过后依稀记得的梦境,也是零碎的旁观的人生啊。弟弟离开了。我很少再做梦了。 我只经历过生与老,而我渴望生命的完整,渴望你们人类的失忆症或者安心离去。 时间是催眠我们发泄欲望的机器,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成为它最安全的零件,一颗十字花的螺丝钉也好。”——陆丰 1. 如世间真有轮回一说,凡事命中注定也由此可知。实为人偶的双亲,死于风寒的恋人,切忌深究的乡村,异类荒唐的列车,还有他无意知晓的命数。 宝盖儿醒了。意识醒了。可仍然是个“死人”。 他的脑袋还是泡在鱼缸里,河水涌入七窍,流经颅腔内叛乱的细胞,并且往他的脑细胞里,吹进许多上映着人间幸福的气泡。 宝盖儿看见它们,又仿佛漂浮的未灭灯盏,彻底照亮了曾困顿他生机的小路。 他当真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在维持着行走的姿势。只是一步也没有前进,因为整条路都在自主性后退。这些,是他左眼看到的,至于睁开的右眼……是拉开卷帘门的村长和坐在菜板上抄手发愣的陆丰。 …… 几分钟之前,陆丰对村长说出的最后一个句号,画得极尽圆满。村长对准他喘息不安的胸腔,按住他爬满下巴的白须。问了陆丰最后一个问题。 “我老伴,会原谅我吗?” “会。” 村长早已承认鱼缸里的恶鬼,不是他的老伴。 “老伴啊。原谅我,都这把年纪了连媳妇都认错了。是我傻了,你呢等我个三天,我想去陪陪咱孙儿。那臭小子,个子快赶上我了。” 村长跪在鱼缸前面。女人头丑陋的血盆大口,吐出了她通红的眼睛,似乎舍不得村长忽然抛弃了她。村长伸手摸摸了玻璃,也像是在摸着恶鬼的长发。“没吃饱,你也别怕。等我回到河里,我那好心的老伴,会把我分出一些给你吃的。对,别怕。” 村长的眼神留有几分宠溺,安抚着这头充满危险的宠物。 随后他摇晃着身子,直起腰,脚步蹒跚。仅仅八米却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觉得最后走出这个家,就要以人的模样走出去。 弯了几百年的腰,坠了几百年的心。 终于,放空了。 村长斤了斤卷帘门的横向把手,开门就不得不弯腰了。 “陆丰,把他的脑袋缝上吧。我杀他的时候,也没有杀心。我和你都只是试一试。感谢老天,我们都失败了。” 餐桌西南角端坐的人偶,手舞足蹈起来。 2. 陆丰从鱼缸里捧出男人头,用毛巾擦干他的短发,甩了甩。男人头立马张开了嘴巴,“为什么想杀我?” “你问我,还是问村长?” “都问。” “村长希望杀掉你,因为你可能成为无名村未来一千年的新禁锢,甚至不止一千年。要真能杀了你,村子的禁锢没了,我们兴许可以逃出去。” “那你呢?你不说你不会伤害我吗?”虽然现在的宝盖儿没有疼痛,但是存在着一种头重脚轻的失衡感。 “是啊,我不正在救你呢。” 陆丰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团rou色的线,正捧住“宝盖儿”一针一线地缝合在他原先软掉的残躯上。 这线,是精卫的一根筋。 没错,精卫只有这一根筋,遍布全身,一旦抽了出来,它们就只剩下零散的骨头,驾驭着索然无趣的尸体。 “这不是标准的答案。” 宝盖儿说话漏风。 说到“标准”二字的时候,特别滑稽。 “为什么一定要问出个答案呢?难得糊涂,你没听人说起过吗?”陆丰拾起脚底的手巾,抹掉宝盖儿眼角的泪珠。 “我和村长的话,想必你听见了吧?” “你指的是……” “我们都是山神之子。”陆丰说完,很尴尬地笑了。缝线的手指一时都不受控制,抖得陆丰有点缝歪了。宝盖儿也感到视角有些别扭。 “所以咱俩的区别是造成你要杀我的原因?” “我说好多次了,我对你没有杀心。村长也没有。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说谎,那就是我若真想杀你,你早去轮回了。当然,你们神死后,并不见得会走到轮回。” “神?……你一直刻意地称呼我为人类,是在说谎。或说,你在催眠我。 突然被你称呼为神,我居然没有一丁点的兴奋。” “可能是这个身份来得太容易了吧。” “何止容易,就像满大街随便捡到的。”宝盖儿本想摆个耸肩的姿势,结果只有眉毛上挑了一下。 “那请允许我……为你加冕?”陆丰试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