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前夕(上) 北方风雨欲来,如鼎油干柴;南方和风细语,名士们依旧志向高洁。 十月初,褚衰回到京口家中,重新温习《太玄经》。大半年来,忙忙碌碌地北伐,修身养性的功课撂下了许多,褚衰意欲趁冬闲时段好生温习一番。 天不遂人愿,在书斋读了两天书,褚衰就开始呵斥下人:四周这许多动静是怎么回事? 自回京口,他就隐隐听到四周尽是哭啼之声,凄凄惨惨,让他心烦气躁,那还有半点温习功课的清净。 仆人嚅嗫了一下,回道:“这些嚎哭之人,听说是代陂之战死者遗孀……” 褚衰募地一震,随即无力挥手。“罢了,由她们去吧……” 按照史料记载,褚衰自此心生内疚,不到一月,便即抑郁而死。只不过,随着姜岑和新义军的出现,此时褚衰有了盼头,因此渡过一劫。 十月下,褚衰为躲避哭嚎声,回转广陵征北大将军府,开始筹备来年春上北伐。 褚衰回广陵大展拳脚的消息传到广陵扬州刺史府内,刺史殷浩摔了一个茶壶,三只茶杯,还有一只被他拿在手中当大锤一样挥舞。“蠢货!笨蛋!猪……”一连串褒扬从殷浩口中吐出,夹枪带棒地砸向一个精干黑瘦的中年人。 中年人身子笔挺,头颅软软低垂着忍受,待殷浩发泄一阵后,他没敢抬头,俯身低语道:“属下找了几百遗孀轮替,每日有近百人在褚府四周哭丧。谁知,国丈心地恁是坚忍……” “滚!没用的废物!”殷浩狠狠跺脚,拂袖而去。对于清贵的名士来说,号令一下,不需要知道过程,不需要理由解释,只需要满意的结果。回到内宅,殷浩怒气冲冲地吩咐:“上酒!逸心阁架火烧烤……”他欲放肆一番,以舒心中憋闷。 吩咐声下,刺史府忙碌开了,野趣园逸心阁内,大白天架起了篝火,两个玲珑侍女提壶侍酒,两个清秀童子穿插烤架,一个油光满面的屠子在阁外不远处宰羊杀鸡…… 殷浩甩脱大氅,拧手撕开衣襟,呼哧呼哧如牛喘气。可人的侍女识趣地偎上,抚摸着三绺美髯,腻声道:“大人暂息雷霆之怒,小婢才得一首曲子……” 这时一个仆人匆匆来报。“大人。真长先生前来拜访。” 殷浩衣襟半解、美人在怀,正无味地单人闷酒,一听老友来访,兴致大增:“真长?!快快有请……” 真长先生姓刘名惔,出生破落士族,此公聪明非同小可,少年时便好大言。其后,几番挫拔,声名渐起;与殷浩、韩伯、荀羡并称为当世四大名士。 俄顷,仆人领着脸色青灰,年逾三十有半的刘惔来到逸心阁。 两人关系非同寻常,殷浩也不起身,身子歪倒,环抱美婢,呵呵笑道:“真长贤弟何时回的江东?” 刘惔原为丹阳尹,何充举荐桓温任荆州刺史时,举朝赞赏,唯有他一再疾呼:桓温有不臣之心,不可让其盘踞西陲要地。 他的呼吁得到很多人赞赏,但没人当回事。荆州远离中枢,无论谁去经营打理,朝廷都会提防猜忌,作为舆论的引导者,士林更会随时指责监督,提醒坐镇荆州之士:小心点,我们盯着你呢。 这是一种手段。 以前镇戍荆州的温峤、庚翼都经历过。桓温前去,自然免不了一顿训诫警告。 刘惔适时替朝廷提出了警告,于是,江左世家大加赞赏,拔擢刘惔为义阳太守,把他当作钉子按在桓温辖下。 世家施恩拔擢,对刘惔来说,却是一种折磨;他是真名士,向往的是有权有钱之余,服服丹散,戏戏美人,悠哉乐哉地大言清淡生涯,哪愿去穷乡僻壤之地卫戍?原本,穷乡僻壤也有一番野趣可供赏玩一段时间,可惜,桓温很不识趣,将刘惔的兴致破坏殆尽。 这段时间,荆州兵屯扎安陆,桓温磨刀霍霍,亲自巡边查察敌情,经常一身戎装在义阳郡出没。赏玩野趣的刘惔话带禅机地警告道:“大将军一身杀伐,剑指何方?” 桓温反唇相讥:“没有我这身杀伐,汝能在此安坐赏玩?” 一听这话,刘惔受不了了。他可以任意指摘桓温有不臣之心,可以笑话桓温一声戎装,没有风度,却受不了桓温的讥笑;于是,他回转建康,意欲利用士林呼声对付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