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自在呀,好现成呀!这便是长生么?” 大鹏于是又哭又笑着,又跳又叫着。 “这个不得了,这个不得了!这个便是长生!” 九头虫欢欣鼓舞,因为他又看见了自己的八个头颅,以至于狂喜到大哭。 一个人走着,便如一个人飞行,却怎么也飞不出空虚。 一个人走着,便如你有无数个方向,却失去了唯一的头颅。 骨仙欢喜不尽道:“我感到我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就像换了一张皮。” 偃师也激动不已:“我感到我的每一颗心都在庆祝,因为我终于有了我自己的心。” 一个人走着,就像你可以给任何人画皮,唯独画不了你自己的,也可以给任何人换心,却怎么也换不了你自己。 “呀,呀!”神思瘦大声惊呼道,“这个才是真正的后悔药呀!我分明感到过去的一切都被摧毁,因为一切都被谅解了。从前的那些不甘也都释然了,因此一切缺憾也被补偿了。过去的我正在变轻,而现在的我正在加重,而未来的我也越来越清晰了。” “所以说,”神思壮也诧异道,“这种感觉便是长生么?” “不,不,”神思瘦连忙否定说,“这怎么能够?这分明不够!” “那要怎样才够呢?” “还能怎样?还要作诗呀!”神思瘦大笑道,“你瞧,我好像从未有像现在这样澎湃的诗情,也从未有像现在这样的神满气足。” 说话时,那瘦小的驼子居然慢慢地直起了腰杆。 “果然,果然!我回来啦,我终于回来啦,是我的祖先回来啦!”巨人忍不住怕手大笑,同时他的身体也以更快的速度壮大,直到长成了真正的巨人。 “这个,这个便是长生么?” 海市蜃楼里,龙母好像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自己几乎和万圣是同一个人。 “啊,啊,万圣,万圣!” 九头虫依旧在哭泣之中,向那虚无中的万圣公主探出了九个头颅。 一个人走着,便如一个人痛哭,一个人被思念禁锢,一个人被时间放逐。 “只是太可惜啦!”青狮却摇头顿足,“恰是狼多rou少,要人如何满足?” 熊山君点头附和:“是呀,是呀,忒也小气啦,实不是待客之道。” 只有一个红孩儿在那里庆幸不已,一边用指甲剔着牙里的rou丝,一边咯咯直笑:“亏俺胃小。” “祸事啦,祸事啦!”小八面色苍白,急向七爷道,“哥,哥!我发现自己正在变黑!” 七爷也面如土色:“你看不见么?我发现自己正在变白!” 一个人走着,便如一个人盲目,因此走不出夜晚,也看不见白天,白天黑夜也无法分辨。 风先生欣喜若狂:“我看见啦,我终于看见了!” 清风却不断地躲闪:“我什么都没有看见,这罪过跟俺毫不三干!” 明月道:“便是跟俺相干,俺也不敢承担。师兄,师兄!” 妙妙这才赶到近前,终于看清了那只头颅,看清了那张脸。 “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怎么不是?” 那头颅一笑,从前背叛了她的那张脸一片惨然。 “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心不二问那头颅:“你的妙妙来了,你怎么也不说话?” 那头颅笑而不语。 “你不是常常念着她的名字么?” 那头颅笑而不语。 袁守诚蹙眉道:“他是一个和尚,却是哪里来的妻子?” 妙妙坚定说:“我便是他的妻子。” “你知道么?我也曾牵过他的手,给他温柔,又告诉他方向的意义,因此牵着他向左,向右。” 只是此时不见了他的手,也没了他的温柔。 “手么?”青狮也不隐瞒,坦然说道,“似乎被我吃了。话说回来,我怎么会吃了三只?从前便是猪蹄,俺也吃不了这许多。” 巨人问:“那是为何?” “还能为何?自然是怕腻味。” 妙妙又说:“你知道么?我也曾挨过他的肩,给他依靠,又告诉他距离的意义,因此挨着他忽远,忽近。” 熊山君便应道:“肩膀么?我倒是吃了一块。只是有太多筋骨,又太费嚼劲啦,又太塞牙缝了。” 红孩儿笑道:“所以俺才剔牙!” “我也曾偎过他的脸,给他亲昵,又告诉他幸福的意义,因此亲着他时冷,时热。” 大鹏有些厌恶地撇撇嘴说:“怎么会有那样不知廉耻的风俗?” 骨仙却掩口一笑:“怎么,不是亲嘴么?” “嘿嘿,嘿嘿!” 一帮妖魔嬉笑不止。 “也与你同乘凤辇,并肩而坐,也与你相伴临朝,却甘心为后,不敢称王。” “竟有此事么?可笑,可笑!”大鹏摇首。 “已经忘了么?”妙妙遂吟曰,“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又说道:“也与你交过杯,凭谁说这不是合卺?也与你拜过堂,凭谁说这不是婚姻?” “竟有此事么?造化,造化!”青狮又泼下来一滩口水。 妙妙却咬破了嘴唇,切齿道:“你却弃掷我,视我像个贱人!” “你知道什么?”那头颅笑笑,“我才是真的贱人!” 心不二道:“你却坦然。” 妙妙捂着心口:“可你现在却死了,谁来补偿我的遗憾?这残缺的心也无法复原!” 神思瘦随之大喜:“遗憾么?那就来点后悔药吧!一吊钱一瓶,买了不后悔,后悔也有药!” “残缺么?一颗一吊钱,好心大放送,痴心到永远!”偃师接着说道。 妙妙问道:“后悔药么?若吃了,便能救回他么?” “那却为难,为难,只怕是投胎去了。” “换心么?又要用多少钱,我才能换回他的心肝?” “那也为难,为难,其实被我吃了。” “这么说,他是真的死了么?” “死得不能再死啦!” “已经毫无希望了么?” “其实四方皆不见,他像是没有魂。”小八摆摆手说。 “上下皆不存,他像是没有魄。”七爷点点头说。 “不是还有九转大还丹么?” “没有魂,便是十转也还不了啦。” “不是还有许多灵药吗?” “没有魄,他也吃不得灵药。” 那头颅恰像一颗寂寞的石头。 眼不见迎上前去,指引妙妙坐在属于她的位置上,妙妙看着对面的心不二说:“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的,他,我总是要的。” “怎么,”心不二问,“你还不死心?” 妙妙凄然道:“谁会在梦里死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