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上镜湖微,水面初平云脚低。烈日灼灼,凤凰树枝叶伸展亭亭如盖,洒下一片浓荫,羽叶被大簇大簇的红花遮盖,满树的红里只透出星点翠绿。凤凰树连枝干都是深深的红褐色,沉香浴火,密乱纷杂。 陆压盘腿坐在树下,微扬起下巴,看天高云淡,凉风拂过凤凰树,碎响沙沙寂寞如歌,翠竹摇椅吱呀一声迎风摇摆,他伸手扶了扶,却照旧保持着靠在椅子腿上的姿势未动,似乎茵茵绿地比椅子更加舒服。 自至高处俯瞰,万物和畅胜景无限,视野开阔天地俱静,紫陌红尘尽收眼底。远方云雾缠绵,有一束光自海上腾起,长箭带着狭长尾焰,如彗星扫过天际,映在他的深不可测的眼眸里,那一瞬的光芒盖过了日光,燃起漫天凛然炽烈的火,橘红色的光芒游弋在他的脸上,为他的满头赤发披上了一层柔和光晕。 “有意思。” 他喃喃自语,没有表情的脸上浮出了一抹笑,逐日箭一瞬没入虚无缥缈的云间,他投向苍穹的目光还是没有收回来。 镜湖碧波清浅,涟漪一圈一圈泛起,宛如昆仑长青木中密布的年轮,轰隆隆的震动声传入耳际,宛如平地之上万兽狂奔。波渺渺,柳依依,本来山静水静,如今山摇地动,陆压皱了皱眉。 九凤自山巅高处飞来,翅膀挥动扬起旋风,镜湖上的涟漪更大了,变得波浪滚滚。她九个凤首都是一齐望向陆压,狭长的眼睛里似有万千华彩,还未落地,便兴奋地喊,“我们可以去瀛海了吧!” 狸力从树林中窜出来,头顶犄角上挂满了凤凰花,红花与凶猛面容相称,很是滑稽,他没说话,炯炯如电的眼神里透着询问。 或人形或兽形,更多的妖族神兽聚集而来,锦磷昭昭,彩羽斑斓,却浩浩荡荡立在湖边,除了九凤,再无一人出言问询,只是远远站着,直直盯着陆压。 那些目光,热切企盼,仿佛能在他身上穿出几个洞。被十几道灼灼眸光注视,他没有半分不自在,微微低头,修长眼睫洒下一片阴影,“时候不到,再等等。” 于是众人再一次浩浩荡荡地散去,湖边只剩下尚不甘心的几个人,夫诸踱着步,凑过来小心问道,“还要等多久?”他呵气成云,镜湖上泛起了一层云泽,隐雾远山明灭。 陆压偏过头,深邃宁静的双眸,看了看夫诸,薄唇微启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凤凰林里又是轰隆一声,枝叶摇,花影乱,一个黑白相间的圆球自斜坡上滚了下来,他偏身躲过,身旁的竹椅被撞碎,那圆球去势不减,又扑通一声跌进镜湖里。 水面浮起气泡,一个毛茸茸的熊猫头探出湖面,她甩了甩头,水花四溅,溅向陆压的水珠在他身前被无声蒸发,他看着熊猫的两个黑眼圈,笑了一下。 微风和煦,头上的两只耳朵湿漉漉地耷拉着,宽厚熊掌托着腮,她瞪着漆黑的大眼睛看向陆压,“陆压,你说妖皇是什么样子的?可以吃吗?” 她竟然直呼陆压的名字,一旁被溅了一身水的孰湖面色微变,踏前两步,想上去捂住她的嘴,又发现陆压表情未变浑不在意,暗叹一声果然面相讨喜可以吃遍天下,他终究没动,心中也有好奇,静静等着陆压的回答。 风影婆娑,天光静好,水泽缭绕,湖上雾在陆压周围罩上了一层轻纱,他的目光亦是如雾般飘渺,“你们的妖皇啊,人美心善,说不尽的妩媚妖娆,杀伐决断,不输世间任何男子。” 熊猫又问,“能吃吗?” 这是很高的评价,夫诸却不可置信,“你说妖皇是个女的?” 这是什么口气?一旁的九凤不依,九个脑袋转了转,十八只眼凶凶地瞪着他,“怎么着,你瞧不起女人?” 她说话间带起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那九个凤首仿佛浴火,夫诸额间一滴汗珠滑落,他退了两步,摆摆手解释道:“没......没有。” 熊猫已经凑到了陆压身旁,其余人都在远远站着,妖兽们顶着凶神恶煞的外形,都摆出了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按耐住心中的热切,连靠近都不敢。陆压摸了摸熊猫毛茸茸的头,“她不能吃,不过她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他又轻轻掐了一下熊猫的耳朵,笑着说,“她会喜欢你的。” 他揉揉眉梢,似是疲倦,“再耐心等些天,等到妖域重现,我亲自送你们去瀛海,散了吧。” 妖兽们踱着不甘的步子,渐渐散了,九凤还要问些什么,陆压斜斜瞟了她一眼,“乖。” 孰湖一把拉过她,半拖半拽地顺势蒸干了自己身上的水,脚步跄跄,逃也似的走远了,好像生怕一个转身就人头落地。他们终究还是对他无比畏惧的,哪怕他终日里都是一副喜怒莫辨的模样。 陆压救起他们,又将他们圈在这昆仑山数万年,如同豢养灵宠。仙境无限,云雾终年不散,灵气充沛,天材地宝无数,这是很适宜修行的地方。生于世间,海上云巅,妖兽们生来便喜欢自由驰骋在四野八荒,虽临生死不改其心。能够逃过一劫固然万幸,然而天长日久地被圈在一个地方,终是有些受不了。 生死无大事,为自由而死,慷慨赴死那一刻有没有后悔尚不知道,死里逃生平复心绪后,便又会惦记起别的东西,这是人之常情。有按耐不住的,喊着“无自由,毋宁死。”的口号动了偷偷溜走的心思,被其他几个拦住,在山间沐着微云,追溯了一翻那无极岁月里陆压做下的“丰功伟绩”,于是便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他们再笨,也明白弱rou强食的道理。齐齐打定主意,还是静下心待在昆仑为好,补残魂修残身,赐尔重生,此恩无以为报,自然叫你吃便吃,叫你睡便睡,叫你乖伏你便乖伏,不管真假,也要摆出唯一副命是从的姿态。今日逐日箭出,妖皇已入瀛海,他们自然心潮澎湃,妖便是妖,总待在神仙的地盘很是不自在,更是万般拘谨,吃喝修行都要注意,千万不能四处乱跑,万一不小心碰到哪个仙佛大能,看你一个不顺眼灭了你,或者干脆抓你去看家护院当坐骑,堂堂上古妖兽,被人奴役驱使,还不如死了算了。 镜湖边重新安静下来,这昆仑山上云霞明灭千万载,岁月无穷明夕何夕不知晓,今日开始,好像有些不一样了。身后又是花影轻摇,枝叶微拂,白泽现身,湖上薄雾因他的出现而带了丝丝祥瑞与灵秀,湖中游鱼色彩斑斓,争相跃出水面,本能地想沾一沾这瑞气,能早日修成人形。 “我知他们今日必定坐立难安,却没想到你也会来。” 白泽踩着碎掉的凤凰树枝,沐着花香淡淡,脚下噼啵声声,他坐在了陆压身旁,“天数有变,妖皇是谁?” 陆压没说话,白泽心中以为他还是不想说明白,眼下纵还是然是秘密,不日也会公开,他是早晚都要见到的,“你还是不说么?” 陆压微微一笑,凝目看他,“她自小养在太清圣人身边,我初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个小孩模样,如今却到了该入世历劫的时候了。” 白泽恍然大悟,神色变了变,一缕疑虑起自深邃眼底,“没想到竟是她,可她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妖啊。” 陆压叹道:“不是妖又怎么样,其实这样更合适啊。”错落高耸的山间千叠云骤然起了一阵波动,如火烈焰映红天际,云海波澜流转,昭示昆仑有客来,陆压努努嘴,“哪,她来了,你可以偷偷去看她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