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警察荷枪实弹,押着九名身背罪恶的犯人走上了威严的露天审判台。 多年以后,当王超面对电脑屏幕写下一行行文字的时候,他想,当初,爷爷所面对的审判在他看来,并不合乎严整的规范,犯人们甚至连个辩护人都没有,但那可是非常时期,执行的当然就是非常策略嘛;所以,数次与公安局检察院以及法院里的警察们打过交道的他,便觉得完全可以理解了。 ……陈月英和王向远坐在最前排的正中间位置,为的就是好好看看他们最亲近的却给他们丢了脸面的人,他们是想以这种方式告诉王玉林,他们没有把他从心里驱逐出去,他们的心仍然与他连系在一起。 陈月英的右手与王向远的左手紧紧相握,互相给予又在互相传递内心的力量。 陈月英和王向远并无心也无暇顾及左右,可是他们还是感觉到有好几个人侵入到他们的余光视界里,他们便是王玉柏、王冬发老老少少一大家人,其中还有刘翠翠的身影。这些人也坐在了连椅上,与他们近在咫尺。陈月英和王向远的余光发现,这些人时不时地向他们剜上一眼,明显有着挑衅的成份。 审判长在陪审法官的陪审下,挨个儿对面前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虽未判决却已经定罪的案犯们进行审问。 审判长点出了第一个被审判的犯人的名字,这个案犯——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尚是犯罪嫌疑人——但,非常时期,他已经铁板钉钉地成了案犯。他听到审判长叫他的名字,于是,便被一名法警押着到了被告席上。其他的那些个案犯呢,则被勒令向后转,低垂着戴罪的脑袋,面对着旁听席,其实就是不折不扣的观众席。 王玉林站在正中间,当他转身之时,下意识地朝台下看了一眼,他看到了他的两个最亲爱的人,他心中有多少痛悔无人知晓,但人们知晓的是他看上去是一副深深地对不起他们的神情,便旋即重又低下头去,原本高大的身躯显得佝偻羸弱,看上去几乎摇摇欲倒。 是的,他瘦多了,简直快要弱不禁风了。陈月英的心紧缩了一下。 “爸爸——”王向远却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爸爸——”他又叫道。 听到王向远亲切叫声的王玉林半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但即刻被法警勒令低下头去,他的立时变得灰暗的目光便盯向地面。 维持秩序的警察严肃地对陈月英说,如果她的孩子再度发声影响了法庭秩序,他将会把他们驱离此处;还特别强调说,法庭是*之处,来不得半点玩笑,一个黄口小儿叫叫闹闹的,成何体统。 陈月英搂紧了王向远,摇了摇他小小的身体,意思是让他不要再说话。不用陈月英提醒,王向远明白,他不可再次发声了,否则,他难得的与爸爸面面相对的机会就会被迫夺离。 这种审判其实是有些程式化的。 第一个被审的案犯是个杀人犯。俗话说,“无jian不成杀”,这话用到这个杀人犯身上极为合适。这个杀人犯只有二十四岁,长得可说是一表人才,于是就有个女媒婆为他撮合了一门亲事。可一来二去的,女媒婆却与他有了暧昧之情。女媒婆意识到她喜欢上了他,而他与女媒婆相处一起时,总是莫名会涌出激动的邪恶激情。女媒婆后来想逃离这种荒唐的孽恋,此后每当她见到他时便赶紧躲开;这种逃躲却激怒了这个二十四岁的小伙子,他一怒这下,将媒婆硬生生地jian辱了;本来巴不得如此的媒婆却被头脑里残存的所谓道德意识搅昏了头脑,说要去公安局告发他。他害了怕,正处血气方刚年龄的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将媒婆活活扼死在了双手之上。 杀人犯对被检察机关指控的犯罪供认不讳,全盘接受。 第二个被审的案犯是个赌博犯——王超后来通过查资料我才知道那个时候的罪名竟然多达近七、八十种,什么教唆犯,什么流氓鸡jian犯,什么企图叛国投敌犯……形形种种,不一而足且闻所未闻,还有些搞笑——这个赌博犯的经历听上去几乎有些让人同情,他竟是一个赌博团伙中唯一一个背黑锅的人。 说起来,他真是倒霉透顶。他所在的这个赌博团伙一共有八、九个人,每天黑夜里聚集在一起,一两副扑克牌,便可以让他们嗨上一个通宵的三挤一,有时一桌,有时两桌,摆一桌时则边上闲着的人就给别人敲边鼓,或者在院子外放风,看有没有治安队的人或者警察前来拿获他们。他们中有人对大伙儿说,近来,抓赌的风声又紧起来了,还是暂时收手吧,等过了风头再接着进行三挤一恶战到底。于是,就有几个人退了出去。 可是,还剩下四个人意志坚决,还有,就是赌瘾太大,再就是,有人输红了眼,根本就不想散伙。而现在站在审判台上被公审的这个人,就是个输红了眼想赢回来并且翻本的人。这四个十分坚韧想一条道走到黑的赌徒,仍一如继往地聚在一起进行三挤一,为了以防万一,他们特意拎了马灯去了村外打麦场上的小屋里,马灯的微弱的光亮照耀着他们因为连续熬夜而弄得像吸毒者的消瘦的面孔,因了贪欲,他们的眼睛却炯炯有光。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里,他们并不知道,警察的线人引领了好几个公安干警,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场院附近,一场抓赌行动的大网正在向着他们罩来。 这个夜晚,这个赌博犯的手气仍是很背,他的心情十分急躁和糟糕,恶性循环的,使得他的手气更加在背运的泥淖里脱不出来。三挤一如常进行着,却成了三剐一,也就是三个人赢钱而输钱的只有他一人,他十分气恼,连反应都比别人慢了不止一拍。 一个出来解手的兄弟看见了不远处手电筒的光亮,便进了屋来,对同伙们说了所见情况和判断,三个人从窄小的窗洞里翻身到了屋子的后边,速速逃窜而去。而如今站在台上的这个赌博犯呢,却因了心情的懊恼,脑子有些发懵,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明白为什么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啊,他终于反应了过来,正要翻窗逃出,可是这个时候,警察破门而入,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他,一声声断喝在屋内响起:“不许动,举起手来!”他只好乖乖地举起手,一副锃亮的手铐“卡嚓”一声戴在了他的手气背极了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