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失礼了,实在抱歉。”我马上道歉。 女子摇头:“非也非也,这些壁画的珍贵性毋庸赘言,说是‘国之重宝’也不为过,明小姐的确不该靠得太近去欣赏。阁下身手敏捷,与画师身份格格不入,这才是让人感兴趣的,呵呵呵呵……” 她这一笑,立刻将剑拔弩张、冰冷僵硬的气氛化解掉。 我点头,走向画架,重新抄起笔。 这只是一个插曲,我不愿多说,也没必要多想,更不肯出风头。两个女子都是过客,应该跟我的人生不会发生太多交集。 “我姓顾,香港一带一路参观团的临时客串秘书,主要任务是保护明小姐安全。”那女子说。 我在记忆里搜寻,顾非香港大姓,仅有的几个成名人物都在古玩行里混,与我认识的那位大佬走得并不近。 再想,第一个进来的女子被称为“明小姐”,于我而言,就更陌生了。 “嗯。”我点点头,不欲多言。 “这位兄台,相见即是有缘,方便的话,留个联系方式可以吗?明小姐对反弹琵琶图十分痴迷,兄台画的又如此传神,或许大家有某些共同语言可以再多聊一聊——不是现在,当然是离开莫高窟之后,不会耽搁兄台太多时间,可否?”那顾小姐并不在意我的冷淡,微笑着说。 “抱歉,我只是个画家,恐怕没有时间,也不感兴趣。”我直截了当地拒绝。 既然离开港岛来到敦煌,我必定会专心致志地参详反弹琵琶图的奥秘,而不是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物,再次心生波澜。 “好好,那样,再会了。”顾小姐识趣,立刻收住了话题。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被两名女子打断的思路重拾起来,笔尖落在纸上。 在我眼中,反弹琵琶图是动态的,而非死板板的静态画,所以下笔时,脑海中要有清晰的、飞舞的感觉,下笔时线条必须连绵不断,才能笔到意到,画出那个舞姬的神韵来。 再者,要想画出莫高窟壁画的真意,必须摒弃金钱诱惑,忘掉书画市场上那些蝇营狗苟的交易,完全忽略其经济价值,只追求艺术价值,才能真正地进入壁画的深层次思想,神游物外,下笔如神。 外面,有人吹响了导游惯用的铁哨。 “明小姐,外面集合,我们走吧?”顾小姐说。 那明小姐久未出声,此刻忽然走近我,垂首端详着我已经接近完成的画作。 “明小姐,该走了——”顾小姐再次催促,铁哨声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响着。 “画,不是这样画的……”明小姐喃喃地说。 她说话的声音非常奇怪,既非普通话、港话、广东话、潮汕话,也非我所知的任何一种方言土语,而是透着一股难以描述的书卷气,仿佛饱读诗书一辈子的老学究,即使只是说一个词、一句话,就让人立刻感觉出其文化修养深不可测。 我端详自己的作品,笔法细致,布局得当,虽然达不到无可挑剔的程度,却也中规中矩,能够将舞姬的洒脱舞姿、流畅动作表现出来。 “给我。”明小姐伸手。 我打了个愣怔,不知她要什么,稍一思索,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是要我手中的绘图铅笔。 “给我,这样画,人就死了。”明小姐的手仍然伸着,忽然发出一声长叹。 如果我是个肤浅的画匠,如宋、严那样,一定会反唇相讥“画岂不就是死的”等等类似的话。这些人之所以沦为画匠,也是生活所迫,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艺术家尊严,绝不容许外行人指指点点。不过,我不是画匠,也不为钱作画,如果别人能在绘画技法上给我以有益的启发,我绝不拒绝。 “哦,抱歉,兄台,请把笔给明小姐,如果毁了这幅画,值多少钱,我如数奉上。”顾小姐说。 我没有说一个字,沉默地把铅笔放在明小姐手中。 即使是这样一个交接铅笔的普通动作,这位明小姐也做得与众不同。 她只用拇指、食指捏住铅笔尾端,几乎是用了“抢”的动作拿走了铅笔,仿佛我是个传染病患者,不肯通过铅笔跟我有多一秒钟的接触。 顾小姐苦笑一声,似乎想解释,但最终没有开口。 “嘘——”明小姐将左手的食指竖在唇上,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顾小姐向我使了个眼色,后退三步。 我会意,也肯给美女面子,跟着她后退三步,把画架、画作全都留给明小姐。 “不如——我们到外面站一下,把明小姐单独留在这里?”顾小姐低声问。 我有些犹豫,担心这位有些神经质的明小姐再做出一些有损壁画的行为来。要知道,莫高窟管理处为了保护这些古典瑰宝,已经达到了“画在人在,画亡人亡”的严防死守地步,哪怕是某幅壁画掉一抹颜料、少一条壁画,都让管理人员如丧考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