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王金山突然感到:因为蒙雪莲汉大伯的家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金山下面的故事谁也不信,会发生在60年代初。等汉大伯提着接济的小米,过了河,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渡口。醒来已晚了!他的妻子抱着快要饿死的燕燕跑向了大街……蒙槐香在饥饿、耻辱和疾病中闭上了双眼。那夜,窗外没有风,整个世界仿佛万籁俱寂,月光很苍凉,朦胧中那只白狐朝墓地跑去。汉大伯看着她那张冰清玉洁美丽的脸,很想为她再梳洗一次头发。他发现她的眼角还留着一滴晶莹的泪花……” “怎出现这样的饥荒啊?与50年代末的平坟没有关系啊?”王金山说。 “但与60年代初的平坟有关。”汉子麟说,“那年又一场运动波及大槐镇,满天星、马奔腾围湖造田、烧山开地。我大嫂——蒙槐香带着老师们在大槐树下的坟茔间种上了庄稼,一、坟茔不在良田之类;二、庄稼可以保护坟茔的水土流失;三、可以在集体粮食之外分给大家度日。谁料那年一场平坟运动也随之兴起。为了避免给人落下“特殊化”的骂名,我父亲向当地政府多次请示,最后蒙黄良批示由汉向阳出面将大槐树下坟茔全部平掉,将粮食归于集体,参与平坟的农民每人拿到五毛钱的报酬。有幸王宝训墓被保留了下来。” 王金山紧跟在汉子麟身后,向前走去。块块青石散落在零零星星的坟茔之间一像一个个小馒头一样。 汉子麟告诉王金山,“和大嫂自发组织种粮的媳妇们,每人被罚了一年的口粮,使她们无疑是雪上加霜。” “历史的灾难怎么能怪罪于哪一个人?只是汉大伯的代价太大了啊!”王金山想到汉大伯创办学校的艰辛,想到妻与燕燕的死,泪水难以自制滚落在腮上。 “据说,连你们地北的农村都饿死了好多人。”汉子麟说。 “多是病死的,一人饥饿待毙,其他救助,一家如此,一个村如此。而饿死人是另一种情形,它会引起社会振荡和恐慌,必将震惊全国。” “那年大嫂和燕燕死后也埋葬在这里。”汉子麟说,“汉大伯经常来到这儿,是因为他经常听到女儿的哭声,在月白星稀的晚上,一个农村素妆的少妇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一个带布兜的女婴,满嘴是血。这个女婴常在晚上去喝少妇的奶水。村子里有很多少妇作过这样的梦!为镇住地下的冤魂,汉大伯就搬来一些青石或石碑,放在坟墓的周围……然而汉大伯的心得不到人的理解,总是想法子平坟、动迁。每一次活动,汉大伯就像神经了一样。” “我们当老师的,不能信仰什么鬼魂之类。托梦,是活着的人觉得愧对死去的人,过分忏悔、过分痛苦所致。”王金山听到汉大伯的故事,对汉大伯深深地同情,他说:“这些被饿死的人在人世间得不到温饱,到了地下就不要拿立碑来镇邪了吧!” “王金山!你说的不错,我也常常来这里,从没有听见孩子的哭声,也没有看见素装的少妇。” 王金山望着不远处矗立于墓前的石碑,泪水滴落在脚下的青石上,“这是一场空前未有的饥荒啊!”王金山带着一种难解的冷淡,沉默的、忧郁的、不安的环视着槐树林。 汉大伯挥舞着铁锨,给一大一小的槐树培土。然后,取出一个白面馍放在较小的坟前,双手抓着土给刚栽的槐树的幼苗培土,“燕燕,现在有了槐树,你可以转世了!请到那有奶水喝的母亲那儿奔生吧?别在啃食姑娘、少妇的馍了,好不好?” 汉大伯又爬向妻子的坟头,跪在刚植下的槐树旁,悲切地大喊:“孩子娘,你怎么就坚持不下来?坚持不下来?”他喊了几声,从怀里取出妻子的遗言,读到: 亲爱的,或许是苍天怜悯我,给我最后一个机会向你诉说。我记得孩子走前喊我娘的那一刻,那一刻我泪如雨下。为什么苍天对他如此残忍,为什么她的母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死去?这完全是我的罪过。我不配做孩子的母亲,也不配做一名好妻子,是我拖累了你。对不起,我没有能够陪你度过最后的时光。我走了,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我走了,我会在地下好好地照看我们的燕燕……